二月初十,黄道吉日,宜科举,祭祖,远行。
苏凤仪亲自送完梧桐她们去参加县试的第一场,看着她们进场后,又折返回长公主府,准备送庆阳王妃回宫祭祖上玉碟。
那日皇上宣梧桐进宫,又被梧桐的生猛之举震住后,再没提要梧桐入宫的话,也没再提过庆阳王妃,而是终日和那几个美人厮混在一起,好似把这事儿忘了一般。
皇上不提,苏凤仪也不会主动提,于是这事儿就这么糊涂着过去了。
只要不闹到面上来,不闹到她的人这里来,苏凤仪也不想再管皇上在宫里的那些混账事。
她曾经想过,也曾努力试过,要把皇上引导成一个明君,但现在,面对自己这个胡闹的弟弟,她感到深深的失望,失去了耐心,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皇上好不了了,就这样吧。
苏凤仪不想管皇上,但是很在意平凉王到底在宫里想做什么。
朱指挥同知每日传来的消息,都是平凉王除了偶尔被皇上叫去说说话,每日都不出门,好似真的在缅怀生母一般。
苏凤仪原本以为,平凉王是想发动兵变,非要赖在宫里是为了兵变时挟持皇上。
对苏凤仪来说,如此正好,只要人赃并获,以谋反之名,拿下平凉王,也算了结她心中一件大事。
但她让陆弘查了从宫里到京郊禁军各大营的情况,并无不妥。
谢玄派了锦衣卫,排查了从京城往外各周边的要道,近期也没有可疑的兵马调动。
平凉王这么正常,居然没有搞事情,这也太不正常了。
没有兵,平凉王单枪匹马,发动不了兵变,所以应该是她猜错了。
不是兵变,那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他费了这么大劲,好不容易到京城来,不可能只为了把庆阳王妃送到皇上身边,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今日祭完祖,依例,明日平凉王和庆阳王都要启程回封地,所以平凉王要搞什么事情,一定就在今日了。
那到底是什么呢?苏凤仪从科举考场回府里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平凉王这段时间每日都不出门,倒是庆阳王每日宫里和长公主府两头跑,每天都来看庆阳王妃,每次来都给庆阳王妃送东西。
有吃的,有喝的,有街上买的小玩意儿,两人亲亲热热,很恩爱的样子。
自家的王妃突然被接到长公主府,从小在宫里长大又不受宠的庆阳王,是个很懂察言观色之人,所以他一定知道其中有古怪,但他似乎也没有问。
于是在多方无言的默契之中,这件事好像真的就要过去了。
苏凤仪送完梧桐她们,回了长公主府,庆阳王已经到了,准备亲自接庆阳王妃回宫。
而庆阳王妃已经都收拾妥当了,临出门的时候,单独来见了苏凤仪,还给苏凤仪行了个大礼:
“这些时日,多谢殿下看顾,若无殿下,妾身早就没了活路,殿下大恩,妾身铭记在心。”
苏凤仪对她道:
“别放在心上,今日事了了,好好回庆阳去,本宫看的出来,十九叔对婶婶是真心实意的,你们到庆阳,天高皇帝远,没人能妨碍你们,快快活活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吧。”
苏凤仪说到皇帝的时候,庆阳王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脸上又带出了惊惶的神色,甚至不由自主地眼泪又下来了。
一国之君,坐拥天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一时兴起的随性而为,对皇上来说,或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落在那些被牵连的人身上,或许就能毁掉无数人的一生。
苏凤仪拿了手帕,轻轻给她擦掉眼泪,又安慰她:
“别怕,今日人很多,你跟在十九叔身边,别怕。”
苏凤仪把庆阳王妃送出门,亲自把他交到了庆阳王手上,然后对他说:
“十九叔,今日人多,你跟着婶婶,可一步都不要离开,别把婶婶给弄丢了。”
庆阳王握住庆阳王妃的手,郑重道:
“凤仪,谢谢你,现在是,小时候也是。”
……
等到庆阳王和庆阳王妃走后,谢玄和沈和也来辞行,他们要同去明州,一个准备水军之事,一个准备出海之事。
若无意外,谢玄要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下次见面,要近一年后的时间。
以前每次长公主让自己走,谢玄都惶恐不安,但这一次,将要离开时,谢玄再无曾经的患得患失,觉得内心无比安定,笑着说道:
“殿下保重,卑职过年就回来。”
以前每次谢玄离开,苏凤仪都会千叮万嘱,但这一次,苏凤仪也只笑道:
“去吧,早去早回。”
心意相通之时,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胜过千言万语。
沈和等在一边,看着他们二人浓情蜜意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也没有说话。
沈权前几日回宣府查巡防去了,所以他现在孤家寡人,就没有人送。
此次去明州,预计到秋天,待出海的船和人都妥当后,他就会直接从明州出海,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好几年,都看不到她。
那日他对沈权说,他只要在地上的,独属于他的花。
可是有句话,他没有对沈权说,那就是地上没有他的花,他的花也在天上,地上的花只是从天上投射的一个影子。
他追寻是一个地上根本没有的影子,所以,注定得不到。
一半和没有,哪个更痛,他不知道,但没有有多痛,现在他知道了。
苏凤仪送完谢玄,又和沈和告别,说道:
“桂厨老家在明州,正好此次,本宫让他归家同时陪你赴任,想吃什么,都让他给你做,别委屈自己。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见,海上凶险,沈小将军务必珍重。”
听到她说不知何时再见,沈和心里更难过了,嗯了一声,转过身,翻身上马就跑了,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会哭出来。
谢玄追上他,一行几十人的队伍往明州而去。
沈和一路快马急行,行到京郊,突然掉转马头,对谢玄道:
“你们先走。”
然后不等谢玄答话,沈和又原路折返回去,快马加鞭,赶回了长公主府,冲进了苏凤仪的书房。
苏凤仪见了去而复返的沈和,吃惊问道:
“沈少将军是忘了什么东西么?”
沈和凭着心里的一股心气一路赶来,担心自己稍微停一停,破了那股心气就再不敢说。
海上凶险,万一他真的死在海上,永远回不来了,那她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
天上的明月不属于他,地上的花也不属于他,但至少他希望她知道,有一个人,望着那轮月亮,也牵挂着那朵花。
沈和走过去,双手撑在苏凤仪的椅子旁边,很郑重地说:
“我有个秘密要跟你说。”
苏凤仪收了书,抬头想问他,一个轻风轻抚般的亲吻落在她耳边。
在苏凤仪惊诧的目光中,沈和起了身,一边倒退一边看着她笑,然后如一阵风而来,又如一阵风而去。
他好似什么都没说,他好似又什么都说了。
此去经年,我的月亮,我的花,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