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今日开的是午堂,在衙门的大堂审理。凤阳府的官员均衣冠整齐,三班六房依规站班,大门四敞大开,审案过程对全城百姓开放。
徐闻按照约定好的时辰来到府衙,看到这番场景,倒吸了一口凉气。
“燕都史,这案子才初次升堂,你就当众审理,怕是不妥吧?”
燕回刚在落江宁和祝卿安那受了气,满脸都写着不耐烦,扬声说道:“陛下都已经亲自审理两次,如何能算初审?徐尚书旁听就好,别耽误下官断案!”
按官职,徐闻大了燕回两级,但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具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燕回断案有权直谏陛下,连刑部都无权过问,所以徐闻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官场上,有时候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力。有更大的权力才能做更多的事情,这也是多数官员不敢得罪燕回的原因。
徐闻有些气馁,只能认命地坐到燕回身旁,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燕回“啪”的一声拍下惊堂木:“开堂!”
徐凤年给洛通判使了个眼色,洛通判一摆手,衙役高声大喊:“带犯人贺济源。”
徐闻再次惊讶的问:“燕都史,案子还未审,贺济源怎么就成犯人了?”
燕回靠在官椅上,眼神斜瞥着他,似笑非笑的说:“昨天杭州府所有的账务都已核算清楚,朝廷拨给杭州府五十万两赈灾银,然而账面上只有不足三万两。且不说他将这些赈灾银贪到哪去,光私罪而不举劾这一条,就够判上个十年八载。”
他话音刚落,就激起围观百姓的众愤,尤其是杭州府的流民,各个都义愤填膺,恨不得生食其肉。
“朝廷下拨了五十万两的赈灾银,能救活多少人呐,人面兽心的狗官把银子都用哪了?”
“天杀的狗官,务必将他斩首示众!”
“这个狗官,就该剐了!”
在百姓的咒骂声中,贺济源手脚带着镣铐,一瘸一拐的走上堂来。
“跪下!”衙役的训斥声传来。
贺济源踉跄的跪下,神情都是痛苦之色。
徐闻又一次发声:“刑不上大夫,燕都史,你这是滥用私刑!”
燕回摊开双手,无辜的说:“我可没用私刑,只是将他关进牢房中,哪想他与囚犯相处不睦,与其他囚犯起了争执,还是牢头及时发现才将他救下。”
他唯一做的就是,让牢头告诉囚犯,新来的犯人是个贪官。
囚犯们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入狱,但没有一个不厌恶贪官,知道后立刻给予他热烈的“欢迎”,打得贺济源哭爹喊娘,浑身没有好地方。
徐闻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姓燕的果然坏到了骨子里,磋磨人都不用自己动手,他只希望贺济源扛下所有,别牵扯上自己。
而后燕回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命衙门里的刑名师爷诵读灾民的状纸以及县丞和库郎的证词。
很快,围观百姓的咒骂声就盖过了师爷,整个一条街都是“将贺济源斩首示众”的声音。
燕回说了句:“安静。”
衙门又霎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看这位青天大老爷如何断案。
燕回扬声问道:“贺济源,你可知罪?”
铁证如山,贺济源根本无力辩驳,只能微微说出“知罪”二字。
燕回追问道:“既然知罪,那四十七万两赃款在何处?”
贺济源抬头看了眼徐闻,咬牙说道:“罪臣用了。”
只要李相尚在,徐尚书不倒,自己就还有保命的机会,所以他决定一个人扛下来。
燕回抬高声量,重复他的话:“你用了?”
贺济源垂头回道:“是。”
“来人,将贺侍郎的家产公之于众!”
刑名师爷再次诵读起手头的家财簿:“贺济源的房产共七处,总价五万两银子,金银总价八万三千两银子,古玩字画总价两万四千两银子,官吏债总价两万八千两银子......”
师爷念了一长串的账务明细,最后总结道:“从现银到古玩字画,再到房产和田产,总共一百三十项,累计二十二万两银子。”
贺济源听的脑袋嗡嗡作响,这些家产可以说是分毫不差,就算是他自己查也不见得能查得如此清楚,燕回是怎么在三日内查得如此详细?
被留守在京都的程昱已经累得前仰后合,从落江宁盯上贺济源起,他就一直在盘查贺济源的家产。两日前接到燕回的书信,程昱连夜整理账务,才有这么一份详实的家产明细簿。
程昱躺在地上骂娘,这些人真不把他当人用啊,要累死他了!
燕回对账册很是满意,再一次问道:“贺侍郎的家产都在此,对否?”
贺济源自是明白他在问什么,家产若是没问题,其余的银两在吗?
燕回见他不语,轻掸衣袖,冷笑着说:“既然贺侍郎不清楚,那便问问贺公子吧。”
在贺济源震惊的神色中,远在京都的小儿子贺蔚然被押上堂来。
贺蔚然虽然衣着整齐,却瘦骨伶仃,看到跪在堂上的父亲便哭诉:“父亲,您快救救儿子,这些官差一路未曾给儿饭食,儿子快要饿死了。”
百姓们纷纷鼓掌。
“狗官之子饿死才好!”
“狗官让全杭州的百姓挨饿,就该让自己的儿子也饿着!”
“天道好轮回啊!”
贺济源从进来就死气沉沉,一副认命的样子,然而见到爱子受虐,整个人像受到刺激一般,拼命支起上半身,却被一旁的衙役压住,只能怒吼道:“燕回,你审我便审我,抓蔚然作甚!他与此案何干!”
燕回将手头的状纸扔到他脚下,说道:“贺侍郎家小公子,挥霍其父贪赃枉法之银,纵情酒色,蓄养婢妓,更强抢良家妇女。该女性情贞烈,抵死不从,小公子失手将人打死。百姓含冤致死,陛下命本官彻查此案,贺侍郎,你说当抓不当抓?”
贺济源怒目圆瞪的看向贺蔚然,问道:“你果真......”
他话还没说完,贺蔚然就痛哭流涕的说:“父亲,您不在京都,母亲又不管教,儿只是去喝了些酒。那日委实醉酒,才酿成此祸,父亲救我!”
贺夫人疼惜幼子,念夫君不在京都,便放任他几日,不想竟惹出这般祸事,实乃慈母多败儿。
燕回意味深长的说:“既然贺侍郎暂时想不起银子去向,那本官就先审问贺小公子,你们父子总得有人审问清楚才是。”
“徐知府,我朝律例,强抢民女,伤人性命,当作何惩戒?”
徐凤年回道:“依我朝律例,强抢民女,伤人性命,轻者重责四十大板,发配边疆,重者问斩。”
燕回:“来人,杖责贺蔚然四十大板!”
两名衙役出列,但他们手里拿的并不是寻常的木棍,而是军棍。
贺济源目眦具裂,二十军棍足以致命,何况四十大板!
他恳求道:“燕都史,要打就打我吧,我愿一力承担!”
燕回断然拒绝:“贺侍郎有贺侍郎的罪名,怎能混为一谈。”
贺蔚然被摁倒在长椅上,军棍落下,“噼里啪啦”作响,不过五板,他背上已是血红一片。
“父亲!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