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冬月,桑陵的日子就更过得和打仗一样了。
年边府中大小事不少,现如今还要加上一个疫病防治,所有事办起来总不如之前直接,田邑上染上瘟疫的人不少,现在连佃户都不敢轻易外出,莫说那些庄主了。
但年底清账又少不了,不然拖到明年,旧账一多起来,所有事就都乱了套了。
二少夫人天不亮就得起来,先前往静思居侍疾,上午隔着两道帘子和几个庄主们对过账,中午一面扒拉饭菜,一面听着京中的消息,下午再往后院去听人事交替。到晚上就同施媪、邢媪两个老妈妈挑灯夜战,将里里外外的账再对一遍。
她的日子也是连轴转,有时候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为此挑拨章氏和聂广的计划也不得不中断,不光是她忙,西府那头也立即做到了严防死守,毕竟性命关头,就连景苑的章氏也安安静静的。
也好在是桑陵手下挖掘出来的能人多,宗湘这丫头学东西快,到现在已是能独自算账了,也帮她分走了很大一部分压力。
月初听说侯府后院也有两人染了病,柳媪和李媪便直接被派到后院去了,至于施媪和邢媪,就仍随桑陵活动。
昭玉夫人的病且还严重着,头前日日都要吐一回酸水,高烧也不退,直至这日清早喝过一味桂枝附子汤,才是稍微转好。——这都还是她远在外地的儿子惦记着,特地请高恒开过来的。
“庄子上的事倒不担心,城东一带的庄主们仍旧自己来回话,闹得最凶的南边,现在是四叔在打理。”桑陵就隔着一道丝帛行障与婆婆回话。
“嗯。”里头传来的声音还有些发虚。
她这个婆婆也是个极其要强的,现在身子才好些,就要将桑陵唤到跟前来汇报。
午后暖阳探照珠帘上,榻边的女儿家说完就接过了侍女奉上的药膏,取了把搔头涂在白布上,又放到香炉上熏了会,而后起身钻入帐中,为里头的人贴上。
这举动说正常也正常,不过就是儿媳妇为婆婆亲自上个药,不是多大个事——可要说不正常,却也有不正常的地方:昭玉夫人向来独善其身,不热衷于和小辈们亲近。
所以这般亲密的距离,这位大掌家妇周身或多或少不自在。
桑陵无声探视,便又回身从铜盆里取帕子,拧干了再为昭玉夫人擦拭双手。一边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京里头的形势现在比外头还严峻,听说旗亭街一带也被带走了一批人。咱们府内还好,后院染上的那两个,已经被领到偏院下头的院子里去了。那一块现在是封着的,每两餐的汤药和吃食专有人送去。清早下头来回话,说一个已经不吐了,只要那边不出岔子,府中前后院大门看紧了,就出不了岔子。”
这是再稳妥不过的考量,时疫赶在年边袭来最为棘手。掌事者既要用到人,又要少用人,这些事便只能怀柔处理。
总不能和宫里一样,抓着染病的直接丢出去烧了罢?
昭玉夫人就撑着床沿半坐起身,难得心思宽松下来,“府里的账对得如何了?”
虽说对媳妇好整以暇的行事无不满意,但也没有先急着肯定。
“还在清算当中——”话犹未了,桑陵余光见邢媪正走进来,顿了顿说,“日常开销且还好,待会要开始对八月办寿的那笔帐了。”
算起来,八月那笔账最令人头大,老爷子办寿的钱是几家共同的预支出。这笔钱目前还没开始清算,是为老家亲戚们一直住在九园内,所有花销便一直是由大房在承担。直到眼下年关时节,亲戚们回去了一批,桑陵才开始正经对上。
虽说对于聂家这样门第的人家来说,几百、几千,甚至几万钱都不过皮毛,但因是涉及了两府人共同的支出,亲兄弟明算账,就需得有个实际数目出来。
昭玉夫人这么个明白人,心里当然也有个数,听完儿媳清清楚楚的回话,不禁颔首,“老人家的意思是,亲戚们的开销都算在是非堂账上,回头你算明白,索性将我们八月多出的,算作亲戚们的开销,再从是非堂的账上去扣。”
办寿的钱虽是几家合力出的,但东府是大头,寿宴当天的账便都是由东府暂贴上。那笔账桑陵前头大致对过,也就几百钱,和亲戚们的开销完全两码事。
老家亲戚们来了几家,在东府九园从八月住到至今。几月的吃穿住行,还要算上赏下去的各类物件……这笔账就算没有几万,也有个大几千了。昭玉夫人这样办,就是要用大钱化小钱了。
她稍加思索,也不是不明白里头的道理——不论是几百钱,还是几万钱的,其实都不过是换老爷子的人情账罢了。
就又不由得无声一笑,温驯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