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又摆脱焦虑,镇定了下来,语调也开始趋于平静:“总之,原住民们建立了地球上所有的法则、定律,之后又在某一天陷入了沉睡......
《爱德华叙述》里有这样一句话:‘沉睡,是为了终将到来的伟大复兴。’
那本早已经失传的《安息日的呼吸声》,本来一直只存在于骇人听闻的传言里,吴中青的手稿却不止一次提到了它。
它其中有一句话,是: ‘末日并非终点,而是一个节点,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你可以理解吗?”
沉睡,是为了终将到来的伟大复兴......
末日并非终点,而是一个节点,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我感觉自己懂了,又好像一无所知,犹豫再三后,还是摇了摇头。
布莱克·维尔马斯却显得挺高兴,“我很开心你愿意为之思考。”
我更加茫然了,大脑就像是一台已经锈坏了的机器。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那份手稿里还说,原住民为了保证它们制定的法则、定律,在它们沉睡时不被破坏践踏,特意命令一少部分下属、随从,躲在人类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地盯着一切,必要时出手制止。
但是,那种制止几乎从未出现,几乎全都变成了......戏谑地嘲笑。
甚至,它们有时还会诱引、蛊惑人类做出更多糟糕的事,比如肆意破坏生态,索取无度,践踏其他种类的生灵致其灭绝,亦或者使用可怕的核武器,让大地裂出一道口子......简言之,就是鼓动人类破坏掉最强大的原住民——塞润妮缇,精心打造的‘小花园’。
这样一来,在塞润妮缇和它的同伙苏醒时,愤怒的火焰将会席卷一切......那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把所有一切推倒重来......
那是那些作为监视者的原住民,热切期待又无法靠自己力量所能打造的浩劫......它们享受那场浩劫......
然而实际上,手稿里所说的,只对了一半......”
“一半?”
“没错。如果手稿里的描述为全真,那么根本无法解释那些出现过不止一次的,关于‘伟大复兴’的暗示和预言。
享受浩劫,绝非它们全部的目的,一定还有其他的......
只能说,手稿里提到的,原住民们古老的力量、人类文明的牺牲、它们带给人类更多的灾难和混乱,是千真万确的,其余的......尚未明确。我们只有几个有待证明的猜想。”
说完以后,他深呼吸了一下,如释重负般浑身都放松了,“另外,你应该还不知道,你的爷爷吴喻堂,小名就叫阿歧。
和你的名字是同一个字。
在你出生时,你爷爷早就已经死了。你爸爸之所以给你取一个已经死去的长辈的名字......我记得,这在你们东方,是一个很忌讳的事,但是特殊情况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理解你爸爸......他的意思是:吴歧,已经死了......
另外,那个照顾你的商人,苗一先生,他是不是要求你,在每天晚上睡觉时,必须把睡衣里外反过来穿?”
我张了张嘴,再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苗叔的确是那样做的,从小到大,他一直叮嘱我,睡觉的时候必须把睡衣、睡裤里外反过来穿。
他的解释是:“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你的八字轻,容易招惹到不好的东西,容易生病,晚上把睡衣反过来穿可以避讳一下。”
尤其是我十岁时,因为嗜睡症和梦游症,在医院住的那一个多月,我日日夜夜都是穿着反过来的衣服。
病号服难看的接缝暴露在外面,医生和护士都难以理解,但也无可奈何。
“在黑夜里......”他忽然叹道,“你穿着反过来的衣服,在黑夜里,你的来是去,你的去是来......它们很难找到你......”
莫名其妙地,我呆呆的视线落到了他的手上。
刚开始一切都还很正常,那只是一个虽然长着细纹,但还算好看的男人的大手。但是,渐渐地......它就像是经过长时间的浸泡一样,开始呈现出一种浮肿的、没有生机的灰白色。
看上去都不像是活人的手了。
我又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精神意识出现了恍惚。
然后,在我的视野内,他浮肿的手,连手指甲都是灰白色,递过来了一个崭新的手机——熄灭的屏幕上连半点儿指纹都没有。
“把这个收起来吧,吴歧。也许你会有需要我的时候,当你想找我,就用这个手机和我联系,名片上那个号码,马上就会被注销了。”他说。
手机的边角反射着刺眼的光,他的那只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似乎正在膨胀开来,像个漂浮物似的飘向我。
猛然间,我感觉自己进入到了他的指缝里,他的大手手指并拢,呈弯曲状,把我严严实实地钳制着。
我就那样被裹挟着,一动不能动......
“我们现在最好马上离开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人会把你送回家的。”他又说道。
我这才回过神,发现他要给我的手机,已经在我手心里了。
“啊,不用......”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再次把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路边一辆缓缓停靠过来的黑色轿车,“已经到了,你就别拒绝了,否则他就白跑了。”
一个看上去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从黑色轿车上走下来,对着我们微笑挥手。
“那个,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当然可以。”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究竟是......”
“哦,这么说吧,我们一直在研究原住民,反抗原住民。作为一个人类,我们理所应当站在人类这一边。”
随后,他对我说了这次会面的最后一段话:“ 克林特教授曾在美洲的一个原始部落里,发现了同《安息日的呼唤》一样早已失传的《白蚁集》的部分拉丁文译本,那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地底腐朽处,深海柔软处,以及山脉最隐蔽的裂缝所通达的阴暗处,沉睡着最强大的地球原住民——它们古老庞大的身躯,隐蔽在死亡堆积的寂静之下,发出骇人的召唤......
经过数不清的轮回,那些召唤变成了恐怖的噩梦,钻进了敏感人的脑子里......同时,那些召唤也变成了命令,除了死亡,他们必须成为原住民们忠实的信徒,他们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他在微微地笑着,毫无恶意,但我听着他的话,无比惊骇。
那些是真的......那些竟然都是真的......那些噩梦,那些生物,还有手稿里写的那些东西......
我浑浑噩噩地走向那辆黑色轿车,司机师傅热情地帮我拉开了车门。
“谢谢。”我说。
“客气啦。”师傅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回应道。
一直到我坐上车,车子发动起来,开出去了数百米,我都始终能感觉到布莱克·维尔马斯那饶有深意的目光,就像有无数根长铁钉正扎在我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