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在路口处掉头,然后从远远的道路另一侧,再次经过了西北桥地铁站c口。
我坐在贴了膜的车窗后面,看到布莱克·维尔马斯正弯腰坐进一辆银白色的进口轿车里。
那辆轿车像一匹被河中鳄鱼惊吓到的斑马,在他坐进去的几秒钟内,就飞快地驶离了现场。
那感觉就像是在......逃亡?
在经过一个挺大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司机师傅瞅了一眼导航,说了和我的第二句话:“亲娘嘞,这红灯139秒。”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问道:“帅哥,你也是那个大学的学生吗?”
“大学?”
“哦,看来不是......”他笑道,“我今天接了个大单,去那个,那个......哦,盛山大学,我开网约车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知道那里还有个大学呢。
我把那几个学生送到学校的时候,正好一个小帅哥......就刚刚开银白色轿车的那个,是你朋友吗?他恰好开着车从校门口出来,跟我说,让我跟在他的车后面,和他一起去西北桥地铁口接送个人。
我本来还想,啥啊,不会是逗我呢吧。但是他立马扫码转账,给了我正常价格三倍还多的钱。
那家伙,那小伙子开车太猛了,好几次我都看不到他车的影子了。如果不是有红绿灯拦着,我估摸着他都能贴地飞行......”
正在他说得兴起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他的妻子。
他们开始使用我不太能听懂的家乡话,说起孩子正在上的舞蹈班、房贷、家里老人的复诊时间、小区蛮横的物业今天又和某位业主吵架了,还抢了业主的手机......
当他的妻子以一句“我今天要加班,你到点儿去接妮妮回家吧。”结束电话时,我恰好也到了家附近。
“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不再往前开开了吗?还有个大路口呢。”
“不用了。”
“我收了你朋友三倍还多的钱,你让我护送你到家门口都可以的,哈哈哈......”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但还是拒绝道:“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前面路口转弯之后车不好过,步行反而更快。谢谢您。”
·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愈发不安起来。因为我知道,有一件我无法逃避的事情即将发生——我又该睡觉了。
因为那些噩梦,我越来越抵触、逃避睡觉这件事。这让我不由地回想起,上小学时,有一段时间总是在学校附近转悠的一个流浪女。
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缩在墙角里、水泥台下、绿化带里......而她醒着的时候,又几乎有一半时间都是头脑清醒的。
我每次遇到她,都会给她一些东西吃,给她一瓶水喝,有顽劣的孩子污蔑我和她有不正当的关系,我也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自证,他们都不会相信;无论我发表多么感人肺腑的言说,也激不起他们对于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流浪者的怜悯心。
他们虽然还是孩子,但内心世界和那些围绕着流浪女蠢蠢欲动的猥琐男人,没什么两样。
她很少出声说话,仅有一次,她隔着学校操场的围栏,对我说了一大堆的话:“......我真的很喜欢睡觉,睡着以后,就好像真的逃避掉了现实里的一切......暂时置身事外了。
做梦......有时候在梦里梦到不好的事情,醒来发现,啊......那只是一个梦啊,何其庆幸......
如果做的是一个美梦,醒来发现一切还是那么糟糕,也没有什么的,现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
博尔赫斯说:‘我喜欢睡眠,好在梦中逃避记忆。把我们的负担卸去,不再是人间的我们......’
‘我这个人尽管浪迹天涯,却没有辨明时间的迷宫,简单而又错综,艰辛而又不同,个人和众人的迷宫......’”
我当时不太能理解她说的话,但是被她的情绪感染,暗下决心要在苗叔下次来看我的时候,请求苗叔给她提供帮助,把她送去治疗。
遗憾的是,在苗叔来看望我的固定日子的前几天,她突然间就消失了。
学校里负责环卫和绿化的阿姨们讨论说,那一段时间里,她的肚子突然越来越鼓,明明身上那么瘦,肯定是怀孕了......
在今天晚上,在我愈发抗拒睡眠,恐惧做梦的时刻,我突然就回想起了她。
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做梦,喜不喜欢做梦......或者说,多年前的某一天,她是不是已经去了梦里的世界......
最终,生理上的困倦战胜了心底的惴惴不安,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次,我的梦境再次发生了变化。
在梦里,我似乎又变回了一个孩子,手脚纤细、稚嫩,没什么力气,只能仰着头,从一个很矮的视角里望着大人们。
我不认识他们,也不觉得熟悉,但梦里的“我”似乎对他们的话题很感兴趣,认真地倾听,看着他们挥舞的手势和附耳时鬼鬼祟祟的神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作为一个小孩子的耐心终于耗尽,在踢飞了一块小石子后,转身走开了。
在“我”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四周的光线瞬间变暗。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就只是沿着一条石头小道,蹦蹦跳跳地向前。石头小道的缝隙里有非常多干枯的狗尾巴草,滑滑的,两次险些害得“我”跌倒。
最终,“我”走进了一个大院子里,没有理睬路过的几个大人,径直穿过连廊和铺着褪色大理石地板的堂屋,然后顺着一道腐朽的、光秃秃的楼梯上到了二楼。
没有刷漆的木楼梯走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大概在走到一半时,我看到灰白色的墙壁上,留有很久以前某个人写下的毛笔字:黑色的光
这四个意味不明,又矛盾至极的字迹被冲洗过好多次,但显然只有用涂料才能把它勉强遮盖住一些。
楼梯的尽头是一间很宽敞的,空荡荡的房间,窗框很大,窗纱已经彻底褪色,还有很多窟窿,根本挡不住外面的飞虫群。
哪里像是在燃烧什么东西,我听到了火焰“噼噼啪啪”的声音,伴随着好多人在大声交谈,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煤油的气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