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止没有发现少年的目光,此刻他所有注意力都被手中的医书占据。
这本医书应当是那个太医的珍藏,其中治病药方和治疗方法创新又有依据,对他很有启发。
品至独到之处,总忍不住翻回去再多看几遍。
晏洲和先生相处大半年,哪怕看不见他的神态,但单从翻书的动作晏洲也能猜出先生定然对这本书喜爱至极。
想到昨日他听到的消息,晏洲开口,“先生既然喜欢这本书,不如就不还了,偷偷留下便是。”
陆行止闻言,自书本中抬头,【那可不行,时间久了不还会被主人发现的。】
“嗯~先生这本书应当是从的李太医处寻得的吧?如果是的话,那他应当已经发现医书丢失了。”
嗯?
陆行止闻言直起身子。
“昨日,李太医发现自己祖传的医书丢失,遍寻太医院无果,怀疑是他贴身内侍偷的,已经罚了那内侍二十鞭子,所以您不必担心主人发现了。”
陆行止眉心微皱,【医书丢了,又没有在那内侍屋内找到,怎么就怀疑是他偷得?而且只是怀疑又无实据,怎么能打人呢?】
不过,陆行止转念一想,皇宫中人,大多视人命为草芥,打个人有什么稀奇的呢?
【我的错,今晚我还是尽快把医书还回去吧,要不只怕那小内侍还要受罚。】
“既然先生喜欢这本医书,为何要还?一个小小的内侍而已,打了便打了,有什么干系。”
晏洲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带着毫不在意的冷漠。
仿佛一个小小内侍的生死无关紧要一般。
陌生的冷漠让陆行止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心中陡然生起一丝寒意。
他看向晏洲,暗道刚刚照顾葡萄藤时的温柔恐怕只是表象罢了。
他一直都知道在这皇宫中生存不该太过软弱善良,他们要走的路也不会温情脉脉。
单纯是会丧命的,而他不想让晏洲死,所以他在教导晏洲时,计谋、人心、利弊得失,都不曾掩饰,没想到他教的好像有些过了...
【晏洲,我曾教你为达目的,可以尽力谋求算计,是我错了。
我忘记教你何为底线,不让他人代自己受过是底线,不害无辜之人性命是底线,若有一天你做了皇帝,爱民如子,善待自己的臣民便是底线。若是没了底线,前者便与匪徒无异,后者王朝覆灭、千古骂名便是结局!知道吗!】
晏洲眼中的茫然一闪而过,先生说的这些他懂,也好像不懂。
若是那人是先生,他必定不算计,也不愿先生代他受过,可要是别人的话,又有什么要紧?
天下人那么多,他总要护住最紧要的。
但不管心中如何思量,晏洲还是点了头,表示他知道了。
陆行止松了口气,还好,还没歪太多,来得及补救。
突然,原本悬空的医书坠落,摇椅缓慢恢复平静。
晏洲沉默着走上前捡起医书,书籍古朴,里面密密麻麻的备注笔记,记载了着书之人对每一种病症的思考。
于医者而言,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也难怪先生如此爱不释手。
难得先生有这般喜欢的东西,就这么还回去,他有点不甘心呢。
晏洲摩挲着手中的医书,有些出神。
等到了晚上,陆行止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拿了那本医书前往太医院,虽然还未到宵禁时间,大多数宫人仍未入睡,但好在他现在发现只要用自己的衣物盖着想要隐藏的东西,那东西便会如同隐身了一般。
所以陆行止只要将医书藏在怀中,便不会有人发现,只在放回去的时候注意一些就可以了。
半个时辰后,陆行止有些迷茫的回到了汀兰苑,走进房间关好房门后,又将怀中的医书取了出来,搁在桌上。
“先生,您不是去还医书了吗?怎么又拿回来了?”晏洲看见放在桌上的医书,从课业中抬头,有些好奇的询问。
【哦,没事,这医书应当是不用还了。】
“为何?”
【刚刚我过去太医院后,发现太医院走水了,走水的正是那李太医的房间,好在李太医不在屋内,火也很快就扑灭了,所以没有人受伤,就是那间房间几乎要烧完了。】
“然后呢?和医书有何关系?”
【然后,内侍们清理走水后的残骸时,再灰烬中发现已经被烧毁殆尽的木匣一角,有一书页残骸,从封皮来看,正是丢失的那本医书。】
陆行止说到这里,眉心微皱,【可医书在我手里,怎么可能会被烧掉?】
晏洲思索片刻后道:“其实也不难猜,想来是那内侍害怕继续被罚,所以伪造了医书放入木匣之中,然后假借走水的意外,让李太医觉得医书并未被偷,只是之前并未找到罢了,如今走水焚毁,那小内侍自然不用被罚了。
如此的话,先生千万不要把医书还回去,要不此计暴露,那内侍恐怕又要受罚了。”
陆行止叹了口气,【我也正是有此猜测,所以便又将医书带了回来,看来这医书只能暂时放在我手中了,之后若有机会再还给李太医。】
虽然这般不好,但那李太医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内侍此举也算是回报一二,倒是便宜了他这个“窃书”之人。
晏洲闻言,嘴角轻弯,继续埋头做功课。
先生,真可爱!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让人未曾注意便已至冬日。
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晚,一直到除夕当天才姗姗来迟,很快便又如同去年一般覆盖了整座皇城。
“先生,来屋顶。”
陆行止过来后便看到晏洲留下的字条,字迹相较之前已经有了些许的进步,只是仍有很多不足。
看来习字一道,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取了晏洲准备了好的炭笔和裁好的大小合适的白纸,陆行止才推开房门,步入院内。
抬头看去,正殿屋顶之上,可不正是那少年。
少年眼力极好,点灯熬油的学了一年,仍旧在这雪夜看到了悬空漂浮着的炭笔和纸张。
顿时有些兴奋的挥了挥手。
“先生!这里!”
陆行止脚步微抬,身形便如同随风而起羽毛一般,翩然而上,又缓缓落于屋顶之上,动作之轻,所到之处几乎看不到白雪被压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