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阁老气得脸色通红,伸手指着堇熙,愤怒的喘着气,当真是大逆不道!
堇熙根本不想跟李阁老这个老古板说话,他们年纪大了,脑子里只有君臣尊卑,伦理纲常,可若是为君不仁,他又岂能安做鱼肉。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阁老读的书多,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李阁老一时无言,从镇北王府覆灭那一日起,云秦的天就变了,他如何不懂,如今的朝廷也只是苦苦坚持罢了。
大肆征兵,国库空虚,文武百官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谁人没有异心。
就连他,也是一边哄着顺庆帝,私底下偏帮定盛军。
他的孙儿在定盛军,他是万万不愿看到两方交战,不管谁输谁赢,伤的都是云秦根基。
他尽力劝和,让三王交出兵权,既维护了顺庆帝的脸面,又能保全孙儿性命。
要是一旦开战,刀剑无眼,他无法放心李鑫。
蒋老太傅给李阁老递了一杯茶,李阁老轻呷一口稳定心神,定定看向堇熙,“若是,若是陛下愿意写下罪己诏呢?宸王殿下可否退一步?”
“哦?既是如此,那便让尉迟昀煦写好罪己诏,承认自己弑父;镇北王府从未弑君,也无谋反之心,一切皆是他为夺皇位所杜撰。待他写好,再禅位,将罪己诏发放到云秦的每一寸土地之上,让云秦的每一个百姓都看见,剩下的事,再说。”
杀了他全家,再道个歉,一切就能过去了?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他只知道杀人偿命。
蒋老太傅跟李阁老两人对视一眼,这根本不可能,让顺庆帝写罪己诏,将责任推到晟北国他都不愿意,更别说承认自己弑父了。
还遑论让顺庆帝禅位,简直异想天开。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李阁老做出最后的挣扎,“宸王殿下,举兵谋反,与天下为敌,名不正言不顺,终会受千夫所指,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听我一句劝,你和两位兄长还年轻,切莫走上这条不归路。”
堇熙耐心告罄,如果不是今天来的诏使里有他外祖父,他早就将人丢出去了,一挥衣袖,“尉迟昀煦的命,我要定了!”
堇熙敢直呼顺庆帝名讳,什么大不敬在他这里都不作数,他就是要尉迟昀煦死!
“至于史书,那都是由胜利者书写,本王和尉迟昀煦谁会背上千古骂名,还不得而知。不过,我有信心将尉迟昀煦弑父的真相告知全天下。”
第二次和谈,还是以失败告终。
堇熙软硬不吃,诏使的最大底牌便是顺庆帝写罪己诏,昭告天下。
但顺庆帝不愿意写,堇熙不愿意听虚假的罪己诏。
现在写下罪己诏有何用?他的父亲母亲,姨母,还有王府死去的那些人可以活过来吗?
蒋老太傅来之前就做好了和谈失败的准备,对于这个结果也不意外,他的二女婿曾经也是他的学生。
他知道尉迟黎川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儿郎,如今他的儿子也像极了曾经跟他在课堂上对峙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蒋老太傅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尉迟黎川。
谈判无果,两人又在正月底凌冽严寒的天气里回了京城。
朝臣得知谈判失败,心中郁郁,都清楚一场生死之战在所难免。
皇室跟镇北王府本是一脉同宗,闹到如今这个地步真是可悲可叹。
蒋老太傅从黄州回去后便病了,他年迈,身子骨本就不好,思绪太多,心力交瘁,只能卧床静养。
蒋珍意每日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害怕哪天祖父就会离她而去,姐姐不在身边,她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拭泪。
傅樾担心她,每天都会抽空来陪她一会儿,总会带些珍意喜欢吃得糕点果脯,直到将人哄笑了才肯离开。
二月初,宫中发生一件大事,贺鸢身子虚弱,八个月的时候竟然早产了。
关雎宫内一片兵荒马乱,血水一盆又一盆的被宫女送出来。
顺庆帝站在殿外,单手负于身后,却死死攥紧了拳头,听着殿内传来虚弱的痛呼声,他整个心脏都揪了起来。
皇太后方晴也来了,宫侍搬了太师椅与火盆过来,方晴坐下,手中不断拨动佛珠,心中祈求贺鸢平安生下嫡长孙。
七活八不活,贺鸢的身子只有八个月,又想起贺鸢那单薄的身影,说不担忧那是假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不知等了多久,骤然听见殿内传来产婆的呼喊声,“不好了!娘娘难产,快,再去多备些热水,参片呢!快拿来给娘娘含住,娘娘......娘娘您坚持住.....”
“铮——”顺庆帝脑子里那根弦猛然断裂,他已经听不清产婆的声音,抬腿便要进殿。
申海大惊,上前两步拦住他,“陛下,不可!产房血腥污秽,圣体尊贵,切不可进去啊!”
顺庆帝一双狐狸眼眯起来,细细打量申海,“你敢拦朕?”
申海只感觉浑身冰凉,冷汗直冒,连头也不敢抬,“陛下,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吧。”
“皇帝,你且坐下等吧,女人生孩子都要走这一遭的,不必太过忧心。”
方晴的声音适时响起,顺庆帝听见母亲的声音,稍微冷静了些,撩起衣袍在方晴身旁坐下。
天色渐亮时,殿内传来细小微弱的婴儿啼哭声,顺庆帝心头一松,长出一口气,方晴手中的佛珠也停了。
产婆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神情怪异,不知是喜是悲,“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一位小公主,——只是,娘娘她,殁了。”
顺庆帝原本想要伸手抱过小公主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贺鸢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产婆连同一众宫女跪在地上,“娘娘体弱,在小公主的头出来的时候便没了呼吸,小公主是奴婢生生拽出来的呀...”
产婆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有不忍,柔妃娘娘连自己的孩子一面都还未见到便落了气,实在太可怜了。
千里之外的岭南崇州,原本紧紧套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突然松动,落在地上,裂成几截。
许肃愕然看着地上的残片,心中莫名钝痛,头晕目眩间仿佛看见贺鸢缓缓朝他走近,他伸手去碰,却是徒劳。
顺庆帝垂眸,看了小公主一眼,转身离开了关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