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笔一用。”闻歌不等男人应允,便回到马车内,拿起男人先前画眉的笔,可是没有纸。闻歌低头,从裙摆内里扯下一块巴掌大的白色棉布,埋头在棉布上飞快地描描画画。
“铛!”
周山已经拔出了剑。
“李大有,你走上这条不归路,可曾为你的儿子考虑过?”
闻歌额头的汗珠啪嗒一声落在棉布上,惊得她连忙去看,生怕晕染了刚刚画成的画,还好,那汗珠落在空白处。
闻歌抹了一把汗水,捧着那棉布钻出马车,此时,军阵离马车的距离不足五尺,她将那棉布高高举起,只见上面画着一只正在吃草的老牛,画得不算好,更像是小儿的涂鸦之作。
众人不明所以,唯有李大有的目光在那幅画上生了根。
“你不想封妻荫子,难道要祸害你儿子的前程?”闻歌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尤为响亮,“稚子何辜?”
“你的儿子和老母,你有四年未见了吧?”男人已经明白闻歌想要做什么,不疾不徐地说。
李大有整个人猛地一震,就像是平静的水面突然沸腾了,水波荡漾开来,军阵霎时不稳,他惊道,“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这幅画?我的儿,你别伤害他。”
“你这样忠心勇猛的武将,若遇明主,前途将不可限量。你的孩子已经启蒙,天资不错,安平书院的七先生很喜欢他。”男人又随手指着黑压压的敌人中的几个,“你……你……还有你……你们的孩子也都不错。”他懒洋洋地看着众人,“本王知你们当年受了冤屈,才会走了这条将脑袋掖在裤腰带的路。本王不忍心看你们一条路走到黑,更不忍心勇士被驯成家犬。你们的家人我已全部救出,如今已过上正常的生活。”
“你在骗我们?”
“骗?”男人大笑,“若非红书告诉我,他父亲离家那日,他的老牛图尚未画好,我如何得知?”
李大有不吭声,可看情形,分明有些信了。
“李大有,你和你的这个兄弟,当年真的延误军机了吗?大哥替你们洗清冤屈,又拿住你们的家人,逼你们卖命。”男人看向李大有等人,“你们真的甘心一辈子就受他控制?红书一直盼着父亲能够归家。”
“你想如何?”
李大有本以为胜券在握,此次能得头功。他们都是庭王萧意贤的人。庭王是皇帝庶长子,生母早逝,在朝中无所依傍,从懂事起就开始为自己筹谋,在封地南州暗自囤兵。庭王和南州知府狼狈为奸,每年有大笔税银被偷梁换柱,用来养兵。所募兵士藏头藏脸地活在米兰山深处,只等将来萧意贤起事,为他血战至死。
面前这位爷,萧意贤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兄弟,知他几分,早吩咐手下等人不可疏忽,谨防他杀回马枪。前面得到可靠消息,他不省人事,被贴身侍卫带着从南疆逃命而出,着急回京救治。李大有带人守着这里,本没抱什么希望能等到他。刚入夜时还有消息传来,说他的人正往圳川县赶路。
李大有这方,兵分几路,一路沿途追杀,一路拦截接应的人,一路死守南渡口,一路候在麻雀山。麻雀山连接着南泉山脉,往东攀山越岭半个月再转道北行四五天,就能直达中州府。只是山路崎岖,多凶禽猛兽,少有人走,无论是回京还是去中州,人们都情愿一路往前,经圳川去南渡口渡河,河对岸地势平坦,道路通达,无论去往何处,都方便快捷。
李大有本觉得这是趟闲差,若这位爷真命悬一线了,还进山林颠簸,岂不是自找苦吃?可这位爷不但出现在面前,而且康健无恙,胜券在握。
庭王府这是被渗透成筛子了吗?将他们的老底露成这样。
李大有面色如常,心思却翻滚如沸水。
“本王早就听闻南庭军人数不多,但军威非凡,正好顺道去军营看看。”
“你别以为拿我们亲人作要挟,我等就要听命于你。”李大有红了眼睛,梗着脖子吼道。
“本王无意如此。”男人朗声一笑,“你且回头看看。”
李大有转头往后看,却见不知何时,他们也被数不清的黑衣人包围着。
男人会和他们说这许久话,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李大有他们,已经错失了杀人的时机。援兵已到!
“本王路过麻雀山时,你们刚得到消息,还在赶来途中,来不及布下埋伏。但本王不忍心你们昼夜奔波,虚等一场,特意回程来与诸位相见。本王的这片诚心,如何?”男人沉着有力的声音随着夜风传出很远。
闻歌在旁听了,觉得男人这话说得尤其无耻。她观那李大有的表情,明显也深以为然。
“本王往前走,不过是想看看,大哥到底派了多少人想要本王的命。”他苦笑一声,喃喃道,“本王自诩友爱兄弟,没想到大哥依旧想杀本王……”最后的这句话,声音很低,只有近处的闻歌和周山听见。
这下连周山都忍不住低声说,“主子,庭王并不想杀你,他只是想拿回南州笔记。”
“哦?”男人的脸色像是雪山上盛开了一朵红莲,笑得无比妖冶,让人心尖发颤,“咱们有那东西?那还不赶快还回去。”
“主子你到了南州,将施知府下了大狱后,虽然吩咐小人查抄他的府邸,但那什么南州笔记,子虚乌有。”
“你们听见了?”男人看向李大有这群人,“为了一件子虚乌有的东西赔上性命,这笔账,不用我替你们算吧?”
“你……”李大有垂头丧气,手按在腰间,却迟迟未有动静。他手下的人都是和他过命的兄弟,见他不动,纷纷也不敢动。
“你们所惧,无非是祸及家人。”男人道,“本王在此承诺,绝不拿你们家人为质。等此间事了,何去何从,诸君自便。”
“怎么可能?”李大有不信,南庭军被朝廷发现,一般士兵还可能有条活路,被打散编入朝廷军里,但他这样的将领却必死无疑。
“本王说了,本王只是想去看看,参观参观。”男人不笑时如群山上的皑皑白雪,然而这一笑就如春回大地让人如沐春风,“大哥和本王一向亲厚,我如何忍心他走向不归路。本王这里有周全的法子,既能大哥回头是岸,也能让你们安全归家。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李大有没有说话,慢慢垂下了头,他带来的人也都随着他的动作,放下武器。那让天下将士色变的凶杀军阵,就这样不攻自破。
曙光初晓,这一夜在忙乱中过去,麻雀山重归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又有什么,影响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