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你大嫂就说了,裁缝铺子拿了不少好料子来,咱们娘几个,多做几身好看衣裳,不能给你大姐姐丢脸。”
林氏顺遂惯了,没将这几天的糟心事放在心上,转头就想起一事,兴致一下提起来,吩咐人将衣裳料子拿过来,给闻歌选了几匹,又让人给宋云云送几匹过去。
宋一星的大儿媳王氏出身富商之家,使得一手好算盘,将家里家外的开支管得清楚明白,全家没有不夸好的。听说婆婆和小姑挑料子,她带着孩子们过来,身后丫鬟们捧着五六个匣子,一打开,整间屋子都珠光宝气。
“娘,这是今日铺子新来的样式,我让人全部拿过来了,你和小姑先挑,挑完了再拿出去卖。”王氏白面团似的脸圆润又富贵,逢人就是三分笑,像是冬天的小太阳,让和她说话的人浑身暖洋洋的。
“好。你也给自己多挑几件留着。”林氏和媳妇相处得很好,她懒得管事,王氏喜欢管事,两人从来没红过脸。
“嘿。”王氏脸上一红,“夫君都给我留了,娘,你放心。”
林氏平时也不爱浑身珠翠,便和王氏一起,给闻歌挑了好几副头面,不容闻歌推拒,一起劝她,“小姑娘花朵般的年龄,正该好好装扮。”
闻歌被两人摆弄布娃娃似的,感觉整个头都重了不少,哭笑不得,只得全部接下来,只是要先收着,出门再戴。
“这孩子,像我。”林氏感慨。如今家里富贵了,林氏头上,却只戴着当初新婚时,宋一星用半年的月钱给她买的一支金簪。拿她的话说,清爽舒坦。
“如今是在天子脚下。”林氏笑看着闻歌,“多有俗人先敬罗裳后敬人,咱们家又不是穿戴不起,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她不知想到什么,看闻歌时,眼中露出晶莹的光芒,“你这孩子,年纪轻轻,别学我这半老徐娘,是花啊,就要尽情绽放。”
“娘,我知道啦。”闻歌先前在秦府被拘着,素淡惯了,这时候见林氏真心待己,便主动将一串玉珠套在手腕上,“好看吗?娘,大嫂。”
“好看。”
“好看。”
“小姑姑最好看啦。”两个孩子本来在自己玩,也被吸引过来,异口同声地说。一个伸出手去摸闻歌手腕,一个抿着唇好奇地看着。
怎能不好看呢?纤细柔美的手腕,白中带粉,和那玉珠浑然一体。
又过一会,宋云云也抱着孩子过来了,宋一星和宋有为也从外面回来。大家齐聚一堂,说说笑笑,挑挑拣拣,完事又让厨房送来宵夜,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用了。
这是闻歌从未体验过的温馨和乐!余氏活着时,家里总是充斥着秦大头的叱骂声,他不喝酒时满嘴污言秽语,喝酒后更是停不下嘴,甚至还会动手,摔锅砸碗算是轻的,常常打得余氏受不住只能哭泣哀求。在秦家的时候,秦老太太管家严格,秦家更像是一座活人住着的墓穴,下人们做任何事情都悄无声息,主子们也严肃克制,闻歌有次感冒了,想打喷嚏都连忙捂住,生怕声音大了,惊破了那深宅大院里的宁静。
她却不知,萧意梧此时正在大发雷霆!
萧意梧从南疆归来,皇帝对他颇有微词。萧意梧此番南巡,抚南州,肃雁州,揪出不少贪官污吏,又巡河渠,检田地,在百姓中广博声名,在官员中也大受赞誉。萧意梧如若真娶南疆公主,皇帝很乐意封他个南梧亲王,将南方五州都给他做属地,如此,两国结秦晋之好,再不惧南疆生乱。偏偏萧意梧冒着惹怒南疆王的风险,跑了回来。
“王爷,南疆王信里说,南疆公主对你痴心一片,非你不嫁。”皇帝派来的说客周翰林在梧王府的书房里苦口婆心地劝,“臣当年受娘娘大恩,多年来不敢忘怀。此次在陛下面前主动领这差,就是为了给王爷说几句掏心窝的话。你身份虽贵,但国丈府给不了半分助力,娘娘在宫里不问世事,王爷势单力孤,行事艰难。但娶了南疆公主就不同了,公主是南疆王的掌上明珠,她所愿所求,便是南疆王所愿所求。南疆虽小,物资丰饶,地势极佳。王爷若有一国做后盾,何事不可图?”周翰林又说,“王爷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娘娘多想想。娘娘能否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全看王爷。”
萧意梧直截了当地拒绝,“她不止骄蛮,更狠毒。这样的女人,若做我大黎王妃,是我大黎不幸。”
萧意梧回想起在南疆见到的蛊屋,那如花似玉的公主居然将十来个人关在一个像是倒扣过来的大缸般的屋子里喂养蛊虫。萧意梧亲手杀过不少人,却从未听见过那样绝望凄厉的痛叫声,此起彼伏,日夜不休,形如魔咒。如今回到安平,想起体内的双栖蛊便是用那样邪恶的方法养出来的,萧意梧常常夜不能寐。
“王爷。”周翰林不死心还要再劝,“南疆王信中也有解释,那些人都是奴隶,和牛羊一般,不必太过在意。”
“周子钰,你看着本王,将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翰林周子钰浑身一颤,却将头埋得更低了,脸也迅速涨红,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别看如今周子钰在翰林院身份清贵,可当年,他也只是笼中被售卖的小奴隶,是皇后看他可怜,将他救下,送去了慈幼局。
萧意梧发出一声笑。大黎的官员都知道,梧王因容貌极盛,无论男女见到他,都容易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故而他平时不苟言笑,一旦笑了,多半笑里藏刀。他不笑时如万年冰山,笑时如群花绽放,很少有人看到他的笑,看到的人下场都不太好。
周子钰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以袖遮面,羞愧难当。
“退下吧。”萧意梧若不是看在周翰林心向自己,早将人叉出去打上二十大板。
“是。”周子钰不好再劝,心中一叹,行礼告退,走到门边又回转身,说,“王爷,我周子钰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遇到了娘娘和王爷,才有现在的生活。不是每个奴隶都有我的幸运。只有王爷站到最高的位置,天下才能更多一些周子钰,少一些命如猪狗牛羊的奴隶。王爷,切不可失了圣心啊。”
又说,“王爷兴许还没得到消息,南疆公主有意来我朝做客,已于半个月前动身出发。南疆王请陛下为公主择一佳婿,陛下已经应允。”
“回去告诉父皇,本王对南疆公主无意,他若实在喜欢公主,正好许给青王。”
大黎朝谁不知道,青王萧意辉是皇帝陛下的宝贝疙瘩,最有望继位的皇子。他的王妃人选,无一不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千金贵女。
周子钰面露苦笑,再向萧意梧行一礼后,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