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正月初七,人日。
传说这天是人类的诞辰日,故人为尊。以此时习俗,这一日不止官府不能处决罪犯,家长也不能训斥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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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怀恩、辅公祏等意图谋害太子之人伏诛,事情没有因此打住。
大夏尚未建国之时,奚宗主在洛阳城一口气得罪完武林黑白两道,彼时侯希白便曾扔下奚宗主与魔门之人汇合。
奚宗主回去没有做任何处置。
她留着此人,留着婠婠,便是想着哪天石之轩、魔门中人如想祸乱朝政,此二人指不定可以发挥关键作用。
不曾想,婠婠一门心思图谋权柄。此女聪慧至极,早早察觉皇帝对魔门频繁犯禁不愉,故及时与魔门切割。
石之轩嫡传弟子侯希白同样顶住了压力,丁点消息也没泄露出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太子妃亲兄长,隋朝大臣长孙晟之子长孙安业以身入局,与京师前朝官员积极密谋。
太子出发攻打辅公祏,中途突然转道陇西,此事本该鲜少人知晓。偏偏太子自山丹军马场返回前线的途中,遭遇魔门伏击。
要不是尉迟敬德、寇仲等人拼死相救,大夏太子人就没了。
魔门没能预料到尉迟敬德、寇仲武力之高,已然超越正常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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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就这么个事。
奚名茗之所以发火,在人日这个不训孩子的日子批评太子夫妻——因为李世民和观音婢在为长孙安业求情。
观音婢陈情:“安业之罪,万死无赦。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今置以严刑,人必谓妾恃宠以复其兄,无乃为圣朝累乎!”
这话翻译过来——长孙安业的确该死。可他早年对我这个太子妃不好,天下人都知道。现在给他定下谋反罪,大家会说是我做了太子妃故意报复他,连累朝廷名声。
奚名茗知道观音婢的担忧,更知道她此话背后的意思。
你听听她说的话,长孙安业不慈于她,天下皆知。
长孙安业把年幼的太子妃和大臣长孙无忌赶出家门,是舅舅高士廉抚养二人长大。高士廉此前在萧铣手下为官,刚返大夏。
他不说,你们不说,谁知道?
如果说原先大家不知,太子妃此话一出,那确实天下知之。
其二的含义,李世民只是太子,他不姓奚,谋反与否决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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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名茗把去年年末颁布的《贞观律》,扔给跪在地上的夫妻两人。
“观音婢,你来之前一定没有问过另一位当事人。如果你问过辅机,他必不同意你如此行事。拿回去好好读读,真正读懂,读透彻,再来和朕说话。”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长孙无忌是《贞观律》制定者之一。
历朝历代,“谋反罪”皆是十恶之首。长孙无忌能在身份略带尴尬之时,提出“谋反罪”当慎杀。
这种超前的法治观念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奚名茗原本以为得她主动提出呢。
想想隋末,为什么造反者一呼百应,百姓活不下去啊。
长孙无忌倡导此法,奚名茗喜出望外,极其赞赏。为此特意命军器监郝运单独为其铸剑一柄。
《贞观律》制定之时,长孙无忌可想不到,他那嗜酒如命、不务正业的兄长还有这么出息的一天。
再看观音婢,耽于“贤”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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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婢捧着《贞观律》,惶惶不安。
李世民倒是反应快,磕头请罪:“师父,弟子太惜名声,我们错了。”
奚名茗长身而起,“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你们今天为了名声置国家法度而不顾,明天就有臣子为皇家脸面胆敢祸国殃民。”
帝王担一国之重,无论人言之恶还是举国之灾,必须一力承当。
何以恐惧人言?
皇帝陛下俯视二人沉声问:“明白吗?”
不得不说,此刻的奚名茗,如果旁人来看,必是君威难测。
李世民不是旁人。
他爬起来靠近奚名茗,扯扯皇帝衣袖:“知错了师父。咱们这不是……师父您杀了您师父,我斩杀亲弟还害死亲兄长,咱师徒二人这恶名没法逃也逃不过。”
丈夫一句话,把观音婢吓得面无人色。
做妻子的知道郎君与陛下亲近,也知道郎君将缺失的长辈亲缘全然寄托陛下一身。
可她真不知道,丈夫身为太子,真敢和陛下说话无所顾忌。
眼前的一切,哪怕换做唐国公李渊,郎君也不曾如此坦荡。
(奚名茗:要不我说这小子自带感知雷达呢。)
李世民忧心面如金纸的妻子,央求道:“师父,您别怪观音婢。那时候我还是李唐的秦王……”
李世民轻声道:“因故中过毒,是前朝秘毒,只可能出自宫廷。如果不是郭阿婆出自独孤家,后果如何不敢想。那时观音婢冲进宫里找父亲要公道,死的是那晚温酒的仆役。”
李世民再拽师父袖口:“观音婢不同,她是个小女子,恐承受不住口诛笔伐。”
哼,小女子,小女子能一句话埋无数大坑?
“少作小儿姿态,承乾也比你这个耶耶稳重。”奚名茗嫌弃地从太子手中扯出袖口,转头对太子妃淡然道:“起来吧。”
观音婢听话起身,垂首之前偷瞄一眼丈夫,并未得到提示,安静垂手站到一旁。
奚名茗严肃道:“观音婢,你如今是太子妃,将来是皇后。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祁承宗庙,母临天下。”
皇帝陛下语重心长:“这天下一半是女子,你是她们所有人的榜样。你如何行事,影响着天下一半的人口,得清楚母临天下的份量。”
观音婢看向丈夫,李世民笑得一脸灿烂。
郎君真的……很为有陛下这样的师父和君王而高兴,甚至是骄傲。
太子妃这次没继续表现惶恐,她再度走到中央,敛衽行大礼:“谨领训。”
奚名茗招招手,观音婢起身,和李世民一左一右陪伴陛下。
奚名茗带两人走出紫宸殿,让太子妃放松一些。
奚名茗边散步边闲聊,“法家认为朝廷应对臣民施加重刑,以维护君王的绝对权威。儒家倡导教化为主,支持轻刑,主张道德约束和法律处罚并重。”
古代法家的本质是君本,对底层百姓实际很不友好。
“各自有各自的道理。如边城条例,属于乱世用重典,可并不全面;到了咱们大夏,正该休养生息,便不可对百姓约束太过。”
“对百姓宽松,不代表对官员、对帝王也能松弛。相反,正因百姓少约束,上层才更该做出榜样。”
“世民、观音婢,你们记住,君王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必须有所约束。可以是道德,可以用律法。没有制约的帝王之于世间万民,必成灾难。”
刚好下台阶,李世民下意识出手搀扶,伸出手才意识到师父比他身手矫健。
太子若无其事收回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
太子殿下十分自然附和陛下发言,赞同道:“一如隋朝,从极盛到国灭,不过短短十余载。”
杨广太过随心所欲,更容不得任何人持反对意见。
“嗯。因此哪怕帝王,也有诸多不可触碰的禁忌。”
律法既已颁发天下,太子妃怎可带头违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