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裴衿的询问,裴语一向不知人间疾苦的面色之上,爬上了名为“愁苦”颜色,露出了中年人的疲态。
“事有轻重缓急,叔叔一直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
裴衿近前宽心劝慰裴语道,“侄儿虽不顶大用,好歹能为叔叔参谋一二,有能力为叔叔遮挡周旋一时。”
柳逸园的到来,让裴语心烦意乱,弹琴留的手指甲掐着虎口,青紫到发黑,心中极为焦虑。
“他要的东西我拿不出来,我也给不起。”
裴语抬起疲惫焦虑的眼神,斟酌良久开口说道,“我不能见他,我也不能再见他了。”
裴衿不理解,裴语口中所说的,他要的东西我拿不出来,我也给不起是什么意思。
裴衿见裴语状态萎靡,如临大敌的模样与上元节那天不同,未多问。
“叔叔在上京待了有段日子,却迟迟不肯离开。”向裴语确认道,“侄儿如今观叔叔犹豫不决,侄儿还需确认叔叔,可是打定了主意不见那人。”
裴语心中纠结,事到临头,迟迟拿不定主意,遂开口问道,“不见如何。”
不见也不能如何。裴语想离开上京,无人能拦截扣留他,何必要躲到瑄王府。
裴衿眨了眨眼睛,斟酌开口说道,“叔叔若真的不愿见柳大人,那叔叔不如趁着柳大人现在还在昏迷,赶紧走吧,现在拿路引离京也来不及,不如先去京郊的法华寺找明空禅师,躲上几日,等我替叔叔拿了路引后赶紧离京。”
“至于王爷这里。”裴衿摸了摸脖子,李元杼总爱在上面留下痕迹,说道,“就由我来解释。”
裴衿出的主意说不上顶好,却是能解眼下之困的最优解。
离京不离京,裴语拿不定主意,法华寺倒是一个好去处。
“好,暂时就按你说的办吧。”裴语几乎没了主意一样点了点头。
“不可,你还不能走。”
裴语话音刚落,隔着窗户就飘出了人声,裴衿转身见窗子上投下了两个剪影,其中一个头戴发冠,身形是裴衿极为熟悉。
是李元杼,另一个矮一些的就是声音的发起者。
身份自是找裴语的柳大人,想到刚才自己的劝裴语离开的发言,裴衿面上不禁讪了一讪。
又见裴语望向柳逸园的剪影的眼神恢复了镇定,无奈的叹息道,“躲不了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来就来吧,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见裴语仍旧瘫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起身迎接的意思,裴衿自作主张的起身去外室替裴语迎人。
正面迎上李元杼和柳逸园二人,作揖行礼,“殿下,柳大人。”
“先生现在情况如何。”李元杼上手扶起裴衿问道,“可能见人。”
从面色上看柳逸园的情况不比裴语好多少,眉眼间全是哀愁。
这二人情况古怪,一个追一个躲,面色艰难,不像是你死我活的仇敌,裴衿说道,“叔叔说,可以见人。”
裴衿一声叔叔,声音介于青年和成年之间,沉稳中带有些许的俏皮,让柳逸园觉得这声音如此熟悉,不自觉的往裴衿这边看了一眼。
在裴衿抬头的瞬间,柳逸园陡然发觉向他们行礼之人,竟是一个长的如此美艳的男人,白如脂玉脸皮上凤眼上挑,斜眉入鬓,鼻梁挺直。
年纪又很轻,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柳逸园却觉得他的眼神却如冰一般,透亮中透着一股冷意。
定眼一观。
更觉其长相美而艳丽,面如细白瓷如敷寒霜,一举一动皆有姿仪,又思及其刚才为裴语想脱身之法,又对裴衿多看了几眼。
气质温润如玉,行为举止沉稳,跟原先的他有些相似。
面前之人,虽然没有戴面具,从声音,身材上还是能推断出,他是那天合奏之时吹箫之人。
怪不得,怪不得能奏出那么好的曲子,那么好的默契。
“他在里面。”柳逸园问道。
“叔叔,在里面。”裴衿回答道。
此问简直是是多此一举,刚才柳逸园隔着窗户听到了裴语的声音,还出声阻止他离开。
裴衿接着补充道,“叔叔养过我几年,自知叔叔胸襟旷达,是一上青山拦明月入怀名士,可我却从未见过叔叔露出如此神情,像是打了秋霜的绿叶,失了生机。还需柳大人作为好友,劝慰一二,让其开怀。”
“你到底是何人。”
柳逸园浸淫官场多年,不会听不懂裴衿话里话外的意思,更何况裴衿就站在内室门前,有拦截阻挡之意思。
“是本王的……伴读。”李元杼嘴快的替裴衿回答了,“户部尚书之子,裴衿。平日里在本王府中不常出门。”
瑄王爷自南疆回京,入书诲院,甄选伴读,一文一武,其中文选自户部尚书家十五岁中举的小儿子。
估计就是面前这一位。
还真是人中龙凤,仪表不凡。
皇子伴读,多是公卿世家子弟担任,把魏武侯世子选给好武恶文的瑄王爷是意料之中。
户部尚书裴讯汲汲名利,钻营之辈,想不到竟有这么一儿子。
当初户部尚书孙子文选之时作弊得了第一,陛下当众考核,不料发觉文选第一竟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
户部尚书裴讯领罚,事后为弥补过错,尝试推举了自己十五岁就中解元的小儿子,用于辅佐皇子读书。
“呵……”柳逸园苦笑一声,就越过裴衿,进入内室。
内室之中,裴语早就支好了燕尾琴,等他进来,裴语手指摁在琴弦上,开始调音,古朴的燕尾琴发出沉闷的声音。
似主人化不开的愁苦。
“这弹的是什么。”李元杼低声闻耳朵靠近门框听音裴衿。
“《凤求凰》”裴衿听出来了,低声告诉李元杼。
裴衿对裴语和柳逸园之间的事情,始终抱有巨大的好奇心,这是两个人到底是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裴衿没有恪守非礼勿听的君子之德,拉着李元杼一起撅着屁股,毫无形象的趴在门框上听音。
有一阵音声,拨弄琴弦的力道急了些,用力了一些,好似换了人来弹。
李元杼又低声的问道,“这又是什么。”
“《月满西楼》”裴衿立马说道。
结果这里面的两个人,只弹琴不说话,打迷语一样,压根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