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瑶不允许自己浪费太多时间。
她重新站起身,憋气憋了一会儿,眼泪干了,眼眶不红了,才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同事被吵醒,还有些迟钝,问她:“你刚才去哪儿了?”
林月瑶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抽出面巾纸擦擦鼻子和眼睛:“出去逛了一圈,好冷,把我鼻涕眼泪都冻下来了。”
“啊,最近降温是蛮厉害的。”同事仍有睡意,说着说着音量弱下去。
办公室里也冷。
忽然之间,林月瑶没有力气再动,她颓然放下双手,定定地放空了一会儿,接着继续整理,可几下过后,她又没办法再收拾下去了。
来回挣扎了五六次,放弃,拉出折叠床躺下。
林月瑶戴上眼罩,黑暗瞬间覆盖,眼皮沉重却毫无睡意。
掀开眼罩,拿出耳机连上。
她盯着手机的时间,盯到眼睛发酸。
最后,点击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打通他的电话。
“嘟——嘟——”
耳机隔绝了所有细微的响动,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么一种声音了一样。
“嘟——嘟——”
时间变得好慢,她睁着眼,心里觉着,不接电话也挺好的。
电话铃响的第三声,那边接起。
“喂?怎么了,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低沉的,柔和的,带着笑意的男声。那声音没有困倦,也不带丝毫被打搅的怒意。
她没有说话,疲惫地用小毯子包裹住自己,试图汲取暖意。
“林月瑶?”降噪耳机里的男声,如同温水一样将她缠绵地绕住,“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嗯……”她这样应了。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正在起床:“你在哪里?需要我过去吗?”
“不需要。”林月瑶使劲揪住自己心口的衣服,“陆行舟,你多说两句话我听听。”
“好啊,想听故事吗?”
“想。”
“嗯……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让我看看从哪里讲起比较好……
“也许你知道有个词叫‘青梅竹马’?我们的主人公,就是这样一对。不过,他们的经历,一点也不甜美,一点也不顺利。我认为他们从来过没有什么拯救不拯救,而是两个在烂泥堆打滚的狼狈不堪的人相互搀扶着,好不容易爬上岸……”
他把声音放得那么柔,那么小,好像把她抱在怀里呢喃细语。
那不是童话,也不是需要应和的聊天。
陆行舟的说着说着停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回忆。
林月瑶没怎么听他说了什么,她要的是那声音一直都在。
她转向西边的窗户。
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去,透明的、薄薄的一层,贴在浅蓝到深蓝过渡的天幕上。
她伸出一只手,让月亮停留在指尖上。然而手指尖稍微稳不住,月亮便划过去。
“……于是,假期里,男生会和女生一起在她廉价又破旧的租房中解决一日三餐。”
天没彻底亮,她静静地想。
“他们的交流其实不多,像两只小动物,实在没法活下去了,才挤在一起取暖。”
还是晚上,还是晚上。
“……总是有混混找上门来欺负,很嚣张。有一天,忍不了了,男生和女生各拿了一把菜刀,追出去砍。才十三四岁的人,跑到气喘吁吁,然后在深夜的街道上相视大笑。”
白天……再去处理这些事情,晚上要休息。好累……心口痛……
“……女生有个很远很远的目标,远到男生看不见,够不着……”
慢一点呀,月亮,慢一点落下去,我要找不到你了。
“……”
耳机里的声音变得好远好远,模糊的,飘着飘着,不见了。
“林月瑶,在听吗?”
细微的鼾声。
“……晚安,亲爱的。”
——
陆行舟打开卧室灯,满头的虚汗。
身上又疼又痒,抓挠皮肤也没法解决,那是一条条虫子顺着肌肉的纹理钻进骨缝,撕扯筋络。
他没有挂断电话,反而点开扩扬声器,把音量调到最高,方便听她睡觉时的呼吸。
陆行舟把被子团成一团,好像抱着一个人。
他感到忽冷忽热,从胃部到胸口都有炭火在灼烧。喉腔里,黏腻的血腥气在蔓延。
陆行舟不想下床去拿药。
他现在没有办法牢牢地抓住手机走路,又舍不得关掉电话,如果手机掉落,会打扰到她睡觉。
要是不拿手机,哪怕放大音量也非常非常轻的呼吸声,走出几步就听不见了,他也舍不得,浪费几分钟都舍不得。
陆行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贪婪又吝啬。
痛感强烈起来,宛如刀剑剐下肉来,蚂蚁于血肉中列队和攀爬。
他咬着被子不发出声响,把耳朵凑近仔细聆听。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那是她的灵魂还存在的证据。
他好久没有睡在她身边了,曾经轻松就能做到的事情,如今比幻想还幻想。
——
陆行舟没有合眼,等林月瑶醒了,自己挂断电话。
他看着挂断电话的提示,愣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下床,拿出药,数着塞进嘴里。
胶囊还好,咽下去就咽下去了。有的药片就非常苦,而且入口即化,厉鬼一样阴魂不散地缠绕着味蕾。吃得多了,平时尝菜都品不出咸淡。
他挪到衣柜前,打开,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含在嘴里。
糖也没有那么甜。
正要关柜门,陆行舟手上动作顿住,目光落在一件黑色卫衣上,混沌的脑袋清明过来。
……肯定发现了吧?
——
林月瑶领着一队人上门,是早上八点。
她穿着一身利索的警服,走在最前面。
佣人差点吓死,急急忙忙短信通知喊老爷。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如此装备齐全地闯局长家,饶是陆明德也没见过这阵仗。
他还在总部坐着呢,结果手底下人给自己抄家了。
佣人出去迎接。
林月瑶问:“您好,请问陆行舟在吗?”
“在、在在在。”
吴妈领着众人进家,敲了敲陆行舟的卧室门。
陆行舟开门,身上还穿着睡衣,他似乎不太清醒,眨巴眨巴眼睛。
“陆行舟。”林月瑶出示证件,“跟我们走一趟。”
“好,我换个衣服。”
他没有犹豫,答应下来,像前几天承认自己杀死毒贩那样果断。
林月瑶环抱着手臂,眼皮拉下,不让陆行舟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中多出现哪怕一秒。
心口还在痛,病了吧,等案子结了,去医院查查。
陆行舟换了常服,自动自觉走到林月瑶面前,手腕靠拢着递出去。
林月瑶摸了摸自己带的手铐,拽了好几下,居然拽不动。
身后的一位警员跨出两步,“咔哒”一声,给陆行舟的手腕扣上了。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从现在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陆行舟默默地点点头。
事到如今,他也不慌乱,乖乖地跟着走。
警车里他闭目养神。
很累?昨天……没睡好?
林月瑶看了一眼后视镜,又强制地拔下自己的视线。
一直到坐在审讯室里,他都没有出声。
“姓名。”
“陆行舟。”
“性别。”
“男。”
审讯他的不是林月瑶。
陆行舟把手指扣在一起,面上没有表情。
“知道今天叫你来是什么事情吧?一点也不惊讶?”
“知道,柳叶刀被害案,你们林警官早就怀疑我了。”
“不错,你作为犯罪嫌疑人,请如实回答我以下的问题。”警员拿起一张纸,上面写满了林月瑶建议他问的问题。
“十月十一日,晚九点到十点半左右,你有半个小时左右孤身一人,请问你在这段时间里干什么了?”
“十月十一号是什么时候?”
“柳叶刀死的那天。”
“哦哦,那天啊,我在西门等人。”
“一直在等?监控没拍到你。”
“嗯?那边这么破,监控又少,拍不到也正常吧?”
“下一个问题……”
——
“林姐?林姐?”
林月瑶回过神来,看着呼唤自己的同事。
“招吗?”
“说话像打太极一样。”审讯出来的同事摇头,靠在林月瑶的办公桌上,笑道,“以前不是智商不高么?怎么突然聪明了?要不林姐你去试试,搞不好就竹筒倒豆子了。”
“……嗯。”
“局长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我顶着。不过要是不尽快问出来,局长一来,肯定会先让咱们把人放了。”
“所以让林姐你去问嘛,谁不知道,你一招手,他就急巴巴地跑过去啊?狗都没他……”
“张君宝。”林月瑶淡淡地打断,“可以了。”
她仰起脸,张了张嘴唇,要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
陆行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不是她的狗。
不是任何人取笑的对象。
可他毕竟杀了人,让她抓住了。
而她,又让警局里都传遍这个消息。
林月瑶的指尖又在发抖,没有知觉。
她的舌尖在发麻,咽喉仿佛卡着铁块。那样冷冰冰,没有转圜的余地,卡到她要干呕。
她害怕啊。
陆行舟,犯法的杀一个就够了,争取一下能减刑。
杀一个就够了,够了……
——
“陆行舟。”
林月瑶最终还是亲自审讯了。
趴在桌子上的男人瞬间抬起头,露出专注的神情。
“鲁米诺反应测试了你那天的两套衣服,全蓝。你用消毒剂洗了。”
“是。”
“为什么?”
“我把穿着去踩点的衣服全都用消毒剂洗了,我嫌那里脏。”
林月瑶不抬头:“撒谎,你还是担心自己无意中沾到血,所以掩盖血迹。”
她永远一眼看穿他。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应该不会不明白,是不是?”
陆行舟保持沉默。
林月瑶换了个坐姿,体态前倾:“你有精神病史,暴力倾向和轻微情感障碍。”
陆行舟的脸色变得苍白一点:“你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我要告诉你的是,精神病不是逃避法律惩罚的好手段,不是你能为非作歹的理由。”
“我……没有想利用精神病来……逃避……”他的脊椎略微弯下去,语气里带了点祈求,“我也不想得病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不想得病,但你杀死柳叶刀的嫌疑,并不会因此降低。”
“我已经调理得很好了。”男人絮絮叨叨地说,“偶尔超过24小时不吃药也没关系,白天不会特别犯困,大多数时间也不会很暴躁,也不会弄伤自己和别人……”
“停,我不是来问你这些的。”
陆行舟住了嘴,表情温顺。
【好感度:75。】
【好感度:74。】
好感往上跳了一格,马上又滑落下去。
林月瑶要喘不过气了,她大脑缺氧,简直没办法在这个审讯室里多待一秒,可无论如何不能够表现出来,也无论如何不能走。
两人相对而望。
昨天,他们还在游乐园里。
过山车、有奖射击、恐怖屋还有摩天轮。
玩具……玩具还丢在老板那里,没有拿回来。
林月瑶简直是庆幸了,好在没拿回来,少一分念想,少一点崩溃。
“陆行舟,早点承认吧。你我都清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拼命抵赖没有任何作用。你的辩解再如何圆滑狡诈,也是徒劳无功。”
陆行舟的脊椎又矮下去一截,就在林月瑶要以为他要招供的时候,陆行舟小声地开口,狭长的漆黑的眼,盛满了她不愿意懂的感情:“对你,也是徒劳无功吗?”
林月瑶的手攥成拳头。
不是。
他给她捧出的,不是圆滑狡诈的辩词,而是真正的饱满的诚心。
那样汹涌、热烈、澎湃、一往无前。
所以,不是徒劳无功。
可陆行舟你把一切都毁了知道吗?你把一切都毁了啊。
毁了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是再也不可能了。
不会有任何回应,不会有任何结果,什么未来什么希望什么憧憬,通通灰飞烟灭了。
碎了!裂了!没了啊!
从你举起刀的那一刻开始,从血液飙飞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无法回头。
陆行舟,现在这到底算什么?
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
一种黑色的氛围,在两人中间弥漫盘旋。这黑色浓郁到极点,沉沉地压在心头。
撕裂。
某个部分,活生生撕裂开去。
痛、麻、酸。
血淋淋。
“陆行舟。”
声音,控制不住地颤。
“嗯,在呢。”
陆行舟回答着,好像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她喊他的名字,他都在,一定在。
“你就杀了这一个,是不是?”
陆行舟用目光描摹她的脸,羽毛一样。
林月瑶爆发了,不管监控了,拍案而起,揪住陆行舟的衣领,逼迫他看向自己。
“是不是?看着我。”
她的眼睛泛着微红,睫毛被打湿成一绺一绺。
陆行舟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一触即分。
林月瑶心凉了。
他无声地告诉她,不是。
——
有话说!有话说!
有没有宝宝很好奇小陆和小卫的过去呀?就像小陆说的,真是个长长的故事。如果好奇,我会在每个世界结束后写点番外哦,要是你们不嫌弃会拖延剧情的话(悄咪咪)。
还有最后一个事情要通知!真的真的要开学啦!鱼鱼以后搞不好两天一更哦……我这种手残,实在是提不上去速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