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星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一下子又翻上来。
她满头乱麻,心跳如鼓,不敢像从前那样亲昵地安慰,也不敢把小孩就这样干晾着不管。
闺蜜的吼声还在耳边回荡。
他有一点地方像小孩吗?
粘人是因为喜欢,撒娇是因为喜欢,抱着她不撒手也是喜欢。
喜欢?
……他们差着一十岁,是她,把他养到这么高这么大。
万星软着手打开窗户,凉一凉热气腾腾的脑子。
胳膊肘撑在窗沿上,她俯下身,鼻尖萦绕着一整条街的桂花香气,渐渐平静下来。
明天可以去摘点,做桂花糕。她这么想着。
“陆行舟。”万星还是很温柔地讲,“你不需要想我。”
陆行舟是所有告白者里最特殊的一个。她要前所未有地谨慎,紧绷精神,尽量不去伤害他。
可她是要把他远远推开的,力度再怎么轻,也显得残忍了些。
陆行舟说了些什么,在夜风里失了真,有点像老式留音机。
断断续续的,内容与之前的大差不差,无非是琐碎小事,尽力地拖延对话时间。
万星“嗯嗯”地应着,把心神死死按在桂花香上,不去听他压抑不住的鼻音。
她告诫自己,别心软,不然就是害人。
陆行舟才十八岁,成年归成年,相对自己来说还是太小了,见过的女孩不多,不知道什么样子是心动。
她不过是因为相处时间久,才令他产生错觉,误以为是喜欢,是爱。
他不该在自己身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以免日后追悔莫及。
“……陆行舟,你以后不要起太早陪我训练了,本来学习就辛苦,有时间就睡睡懒觉。
“平时照顾好自己,衣服加减记得看天气,想吃什么就吃,周末多和朋友出去玩,钱不够跟我说。”
万星安静地等他讲无可讲,于沉默中絮叨起来,在两个人间筑起一座铜墙铁壁。
“别总闷在自习室里面,多扩展扩展朋友圈,主要是多认识认识女孩子……时候不早啦,先挂了。”
电话在对面的百般哀求下挂断。
万星继续吹着夜风,望着楼下路灯出神,白色飞蛾胡乱扑在极热的光源上,淡蓝的电花噼啪一闪,飞蛾便拖着冒烟的翅膀往下坠落。
身上有些凉,心脏深处,鼓起无法忽视的酸胀。
她把这酸胀理解为,不得不与和她朝夕相处三年的孩子保持距离的无奈。
而事实的确如此。
说起来让人感到吃惊。对于伴侣,万星是没有要求的。
身高、体重、年龄、职业、家庭、性格,都没有要求。
因为她从未细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爸爸妈妈当她是空气,爷爷奶奶早些年陆续离世,没人跟她谈论婚恋的事情。
偶尔有人问起万星的择偶标准,她就只好说:“看眼缘。”
什么样的眼缘?她不晓得,反正没有谁合过她的“眼缘”。
甜甜吐槽,说她这种看上去什么标准也没有的,才是最挑剔最不可理喻的。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别人哪能知道?追求者想努力都没方向。
所以当时甜甜给她的建议是“一刀两断”,而非“试一试”。她太了解她了。
若不是培养出的深厚感情,万星断不会如此犹豫。
抛开其他不谈,光从她自身角度出发。
陆行舟,不在“眼缘”的范围内。
说起来有点伤人。
万星关上窗户,搓了搓胳膊,换上凉拖去洗澡。
而千里之外,被挂断了电话的某个人不得不回宿舍。
好感度从89一直往下掉,几分钟掉一点,重新变成80。
念念向来无感情的播报中,也带上了点咏叹调。
在舍友们的视角里,便是这家伙踩风火轮飞着出去,垂头丧气爬着回来。
王若飞怜悯地给他塞了根玉米。
陆行舟:“……”
王若飞:“你不要看不起它,这是超级无敌爆好吃的水果玉米。”
孙杨:“别说超级无敌爆好吃的玉米了,就是超级无敌爆好看的美女都不行。”
陆行舟啃着玉米,思考自己到底哪步走错了,导致一朝回到解放前。
打死也预料不到,万星属于一见钟情派。
得亏不知道自己不合眼缘,否则要抱着被子哭半宿。
群里还在嗷嗷叫唤,打滚撒泼追问万星的近况。
陆行舟无情地打出两个字:“很好。”
第二天,陆行舟照例五点半起床,联系万星,已经联系不上了。
也不挂断,也不是不接,而是显示手机忙线中。
忙线了两个多小时。
哼。
他把难受咽下肚子,怕她觉得自己烦人,乖乖地没有再去招惹。
一连两个月,陆行舟偶尔能取得联系,一次通话才十来分钟。万星温柔依旧,却顾左右而言他。
陆行舟聪明地顺着她的意思来,不撒娇了,也不讲模棱两可的表明心意的话。
可如此一来,少了许多黏糊劲儿,无法避免地生分起来。恰似雏鸟张开翅膀,终于把目光移出巢穴之外,也不再眷恋成鸟的庇护。
万星虽大大地松了口气,却也不免失落。
她常常侍弄完花草后倚靠在架子边,任由绿萝和木香花的叶子披在头上,发呆。
呆到心里发慌,总感到缺掉些什么。
日子没有了来自少年的叽叽喳喳的填充,变得空旷起来。
空旷,就显得格外漫长寂寞。
而陆行舟看似偃旗息鼓,实则贼心不死。
他比她更辗转难眠。
对两个人来讲,十月到十二月,都难捱到不可思议。
陆行舟回家的那天很可怜。
十二月了,天冷而黑,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细细地飘着雪花。
地上、绿化带灌丛的枝叶上,都凝结着层层白霜。
万星刚刚结束雷打不动的晨练,呼吸道里,还残留着吸入冷空气的刺痛。
她吸着鼻子,扶好耳罩,在离家十来米的位置拿出钥匙。
一个人,抱膝坐在台阶上,静静闭上眼睛,靠着行李箱。
肩膀和发顶,落着纯白的雪。
“……陆行舟。”
那人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露出了灿烂的笑脸,鼻尖、眼下和下巴都冻得通红。
万星突然意识到,上个月把玻璃门换做木制移门,钥匙也换了,他进不去。
陆行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一下子起不来,下意识朝她伸出胳膊。
身体快过大脑,她立刻把手送出去。
手掌与手掌要触碰的瞬间,陆行舟却率先收回了动作。
他侧头回避着她的目光,微微抿着嘴。
万星发现,蝴蝶耳钉没有了。
“我可以进去吗?”
他缩在地上,几乎到了诚惶诚恐的程度。
你把我赶出去了吗?
他又看向她,那双漆黑而湿润的眼睛如是问。
女人的胸口骤然蔓延出细密的痛楚。
是植物的根系,脆弱着,把那颗本就柔软到极致的心脏,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