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星蹲下来,把陆行舟的手攥住,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他的手冷如冰块,残留着未化的白雪。
自身体养好后,陆行舟从来都是个行走的暖炉,还没这么冷过。
他踌躇着,把红肿的手指蜷缩起来。
万星看得分明,他是想把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的,又硬生生止住了。
万星一向喜欢他们姐弟俩的大眼睛,未语先笑,会说话似的可爱。
然而,黑色瞳孔中氤氲起的悲哀与渴求,杂乱无章地交织在眼底,也是遮不住的。
“万星发过誓,永远不会不要陆行舟。”
万星忽然很大声地说。
话一出口,长了翅膀,咯吱咯吱地往人心里钻。
钻得人发痒发疼。
两个人都是一愣。
随即,万星叹息着想,两个月的努力啊,难受了这么久。
她垂下眼帘,注视陆行舟湿漉漉的袖口,保持距离的决心一点一点消融殆尽,很没骨气。
可……能怎么着呢?一看见人,她便心软极了,活该白费功夫。
万星把陆行舟结结实实揽在怀里,安抚地一下一下捋着,从脑壳到后背。
“我换了门,没给你们说,不光你,小晴也没钥匙的。在外头等了多久了?也不晓得给我打个电话?”
“晚上三点出发,将近六点到的,打车又花了二十分钟。”
这么算下来,差不多等了一个半小时。
陆行舟说话幽幽的,没有解释为什么不打电话。
十次电话九次半是忙线,他伤心了不行吗?
他就不能,伤心地……赌气那么一会会儿?
虽然赌气也是冻自己。
陆行舟试探着,将下巴搁在万星肩膀上。
他的下巴还是尖尖的,好在万星衣服穿得厚,不然硌得慌。
他们静悄悄地抱了几分钟,身上又落了雪花。
亲密接触华丽回归,铜墙铁壁土崩瓦解。
陆行舟被抱舒服了,抱软乎了,摊成一滩,心情转向愉悦明朗。
骤冷骤热一通操作下来,万星的好感度还没怎么动,陆行舟已经被攻略完了。
看万星多少还心疼自己,开始蹬鼻子上脸。
头埋在脖颈里,没问题。
十指相扣,没问题。
嘴巴……算了,先识相点。
暂时。
万星拍拍他肩膀:“外面冷,回家。”
陆行舟就拉万星她的手腕站起来,等她把钥匙插进门锁。
咔哒一声,拉开移门。橘黄的光倾泻在雪地上,暖烘烘的香气扑面而来。
陆行舟细细磕掉鞋底的污泥,在门口的吸水垫上踩干净了,才探身进去。
花架依旧放在老位置,躺椅还是那个舒服的、有好多抱枕的躺椅。
书架上的书变了几本,前台的多肉也换了个新的小花盆。
万星拿着他的行李,在楼梯上招手:“快点呀。”
陆行舟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去。
“你什么时候出发去比赛?”
“今天下午五点出发,明天就正式比赛了。”
万星把外套脱掉,准备顺手扔到沙发。
陆行舟一捞,衣服滑到了他的臂弯里,抖一抖,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他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挂在万星的衣服旁边。
自然到万星甚至没意识出哪里不对。
她到灶台边磨着咖啡豆,咖啡豆的粉尘在飘扬。
陆行舟洗干净小青菜,准备下碗汤面。
他们没有说话,默契地不去提那两个月的煎熬、躲避和闪烁其词,仿佛无形的手将它抹去,不曾存在过。
万星原来是不喜欢早起的。
她讨厌天底下只剩一个人那般的死寂。
如果是两个人就不一样了。
莫名的安心。
这种安心的氛围笼罩着小小的厨房,好像岁月在这样细碎的小事里流淌过去……也很不错。
万星祈祷着,就此揭过吧,就此翻篇吧,更进一步的关系是不行的。
陆行舟把早饭端到餐桌上,万星才意识到,自己快把豆子给磨没了。
连忙放上过滤纸,用热水冲泡。
陆行舟递给她一盒方糖,万星挑了两颗丢进咖啡杯。
她坐在餐桌前,边搅拌,边抬眼,看不出陆行舟心中所想。
他展现给她的,永远是最温顺的模样。
“你不吃吗?”
陆行舟摇摇头,趴在桌上,似乎很困倦。
“我给你把被子铺好,睡个觉吧?”
又是摇头,幽深井水似的眼里,漾起些许波澜。
万星读懂了,只得装作不懂。
她味同嚼蜡,思绪飞转。
怎么办?怎么办?
陆行舟突然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下她的指尖,接着起身,乖乖转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砰的一声。
死寂,回来了。
万星慢慢地,把有点放凉的面吃掉。
怎么办?怎么办?
她原来并不是个成熟的大人。
有些事情,她处理不好的。
整个上午和中午,除了吃饭,陆行舟很少从房间里出来,似乎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下午,万星敲了敲他的房门,轻轻问:“陆行舟,你是不是要和我一起走的?”
里面闷声问:“你愿意带我吗?”
“愿意的愿意的,你都回来了,我不能把你丢在家呀。”
卧室门打开,陆行舟朝她笑,露出一排白牙。
万星习惯性地嗔怪:“在这儿等着我呢?”
陆行舟还是只碰碰她的指尖。
一丝不自在的电流,从触碰的地方,窜满半边身体。
万星摸了摸自己的月季耳钉。
在去高铁站的路上,他们恢复沉默。
不是一起买的票,车厢不同。
万星和陆行舟分别走入不同的队伍上车。
万星个子高,在拥挤的人群当中鹤立鸡群。她情不自禁地扭头。
不远处,陆行舟也在人群里看她。
黑漆漆的,穿透了很多东西。
一个小时后,他们又在另外城市的车站汇合。
一前一后拉着行李箱走。
夜晚和清晨同样寒冷,万星从背包里找出围巾,给陆行舟围上。
那是她自己的。
他们的身高差并不需要陆行舟特地弯腰去迎合,轻轻松松就能够对视。
陆行舟把脸往前送了一下,万星差点以为他要亲她。
好在没有。
万星还没来得及放松,又发现,他注意力很集中的时候,黑多白少的眼球动也不动,就像是两颗凝固的玻璃珠。
他的注意力放在哪里?
万星顺着他睫毛下瞥的角度,在脑袋里画了个示意图。
是她嘴角附近的位置。
万星被烫了似的把手一松,拉住行李箱往前跑:“你自己弄。”
陆行舟慢吞吞地攥住围巾的一角,放在鼻子底下闻嗅。
有股浅淡清新的香气,像柑橘和雪松。
打车去旅馆,开两间房。
陆行舟卑劣地期待着前台说“对不起,没有空房间了,给你们换双人间可以吗”之类的话。
前台当然没有这么讲。
空房多着呢,陆行舟和万星甚至不在一个楼层。
陆行舟捏着不懂事的房卡,颇为萧瑟地去了六楼。
万星一身轻松地去了十二楼。
陆行舟洗完澡扑在床上,试图联系万星。
万星老气横秋地给他发消息:早点睡觉,明天要起大早呢。
陆行舟翻来覆去、打了又删,最后回她:晚安。
陆行舟吧嗒吧嗒地扣着红丝绒戒指盒子,久违地颤抖起来。
还算正式吗?
她会作何反应?
怎么下跪比较好?他在很多年前练了很久,最近又捡起来练了……
周围最好没有人,她想要拒绝的话,压力会少些。
她到时候一定受欢迎极了,万众瞩目,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没有人?
他拿起戒指,越看,挑出来的瑕疵越多。
还是不够大,不够精致。
翅膀的羽毛没有雕琢得特别美,镂空也不足够精致。
本来想买钻石的,但钻石的样式少。
之前有个金镶玉的好看,但不是戒指。
陆行舟迫切地希望,万星的手指,能戴上一点有他痕迹的东西。
今天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