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妙人看着眼前的杀戮,她有很久没看到过这样血腥残酷的画面。
守军拼死护住高台,司马长铎步步逼近。
司马长枭神情中闪过一丝讶异,不由得握紧她的手腕。
尤妙人瞧他平静无波的面上起了裂痕,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能通过腕间传来的颤抖感知到他的惊慌。
“陛下,援军还没到。”听风知晓他的所有谋划。
司马长枭将近七成的禁军和皇城守军都派去死守六门,一成死守建康宫,一成剿灭世家门阀为司马长铎铺路的府兵,仅留下了一成保护自己。
他寄希望于他的母族门阀谢家,他的舅舅赤胆忠心,曾为大晋立下赫赫战功,外祖父也曾是大晋的开国元勋。
他从不怀疑他外祖父和舅舅对司马氏的忠心,即便他想消灭门阀,也只是想消灭与王家同流合污的那些操弄官场、欺压百姓的门阀,谢家从未有过对百姓不仁不义之举,也不曾投效司马长铎,这场事变后,谢家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谢家的府兵迟迟未到,如果谢家的府兵不来,他和司马长铎之间便是殊死的拼斗。
“灵儿,终是我牵连了你。”以为是他救了她一次,到头来他却又害了她。
他在计划逼司马长铎谋反之前送走她,她都不会受到牵连,终究是他太自私了,舍不得放她走。
“是我自己要跟过来的,不怪寄奴哥哥。”他让她留在建康宫,还派人死守建康宫便是在保护她,“寄奴哥哥是不是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
司马长铎的兵马攻不进建康城,门阀的府兵有人剿灭,只有他的生死是未知数。
今日她在宫内还看到一道身影,那人她在万寿节的宫宴上见过一次,也是晋帝的儿子,他的弟弟。
只是出身不高,年岁也不大,瞧上去还不满十六岁。
“寄奴哥哥以身诱敌,是不是打算若遇到变故,就将皇位传给七皇子礼王?”她几乎可以肯定。
司马长枭紧抿着薄唇,他有九成的把握能嬴,却仍然为那一成的不确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礼王弟善良聪慧,前世我被司马长铎暗害关在地牢,司马长铎对外宣称我下落不明,他在群臣‘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簇拥中登基为帝,只有礼王弟视他为窃国贼,还多方找寻我的下落,最后司马长铎用毒计让他死在了乱箭之下。”
若是他死了,礼王登基后也将是一位明君。
等了这么久,谢家的府兵还未到来。
司马长枭将尤妙人推给七剑,又命令听风,“想办法突围,带她走。”
听风是从小跟在司马长枭身边的护卫,誓死都要保护他,危难时刻,殿下竟让他走!
“这是我给你下达的最严苛的命令,务必一路护送她出建康城,直到她想去的地方。”司马长枭眼神坚毅,面容冷峻。
“寄奴哥哥……”
尤妙人还想抓他衣袖,眼下情况已十分危急,七剑将她带离,持剑开出一条血路。
“七剑,你先放开我。”
她言语中是超乎寻常的冷静,看得七剑一愣,手上不自觉还真松了力道。
她突然跑向一块空旷之地,七剑惊骇之下想再次伸手抓她,没能抓住。
周围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一不小心就会被砍中,加上她的身影太过醒目,司马长铎立即发现了她,持枪向她袭来。
要么杀了她让司马长枭悲痛欲绝,要么抓住她威胁司马长枭交出帝位。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利刃都对准了她,她紧闭双眼,一颗心在沸腾。
嬴陆离你不是要给我收尸吗?
你再不出现,等我的尸体被踏成肉泥,你连尸体都找不到!
她也不知她是哪来的底气,敢下这样的赌注。
生命在倒数,五、四、三、二……
“嗖嗖嗖……”似弓弩发出的声音响起,欲持刀砍向她的几人全都发出惨叫,应声倒地。
尤妙人睁开双眼,看到地上那些人的胸口插着极短的箭矢,这样短的箭不是军中所用,而是江湖人士常用的藏在袖中的暗器——袖箭。
在场人全都露出魂惊魄惕的神情,特别是司马长铎,意识到司马长枭还有援军,他更急不可待发起了攻袭。
七剑和听风都反应过来,杀进了司马长铎的包围圈来保护她。
更多的袖箭从四面八方射出,司马长铎眼睁睁看着他手底下的人一个个倒地,而他连发出暗器的人藏在哪里都找不到。
他兜马环顾,警惕那暗器猝不及防射在他的身上,“是谁?!”
忽的一道道黑色的魅影从天而降,陆续占领各个方位,将司马长铎和他仅剩的人马包围其间。
为何说是仅剩?
因为那一道道魅影手中的长剑上都带着血,更多统一着装的黑衣人从皇陵的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的刀刃上也都带着淋淋血迹。
这预示着司马长枭包围皇陵的军队已被尽数解决。
全场都安静下来,还活着的人被满目的鲜红刺的头晕眼花,就在这时,斜光照射的山坡下缓缓浮现出一匹高头大马。
待到骏马完全踏上平地,众人才看清骑在马上的男人是何等的势如雷霆!
嬴陆离已然恢复了本来面貌,容色五官俊美无俦,他身上却仍是乾十三的装扮,除了没戴那条额带。
他未着锦袍,不戴玉冠,用皮革将发丝高束成马尾,一身劲装,依然能看出贵气逼人,还因那一身干练的装扮,更显雄姿英武。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不由自主被他的气势震慑,大气都不敢出。
而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她的身上,旁若无人将马停在她的面前。
尤妙人看到第一个从天而降的魅影落在离她不远处,赫然是文钦,便明白嬴陆离来了。
等到嬴陆离真的出现在她眼前,她才开始茫然失措。
这下他们两个都成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他在马背上略微俯身,第一句就问她,“谁给你的胆量。”
别人都听不懂,只有尤妙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她贝齿紧咬住下唇,抬头望了他半天都没能吭一句腔。
他的眼神在向她宣泄着愤怒,等他无法压抑怒火便一把将她提到马背上,抛下众人,带着她驾马离去,丝毫不在意留在原地的人是何反应。
大晋的朝臣、世家门阀,包括司马长铎都以为她是司马长枭心爱的女人,司马长枭登基一定会纳她为妃,甚至还可能立她为后。
然而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竟然抢了司马长枭的女人……
有人架不住好奇心,悄悄去打量他们的新帝。
嬴陆离出现的那一刻,司马长枭心底流过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以至于嬴陆离的马停在她的面前,他都还在失神。
当嬴陆离将她提上马背带走,他本能的想派人去追,才猛然意识到,他正面临何种境地。
嬴陆离的人还留在这里,文钦几个来回制服了还想奋起反抗的司马长铎,将司马长铎和他的余党交给司马长枭处理。
天空陆续炸响了紫色的信号弹,是城门守住,乱军投降的信号。
*
尤妙人被马颠的两眼昏花,嬴陆离到底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他周身气息冷凝,瘆人可怖。
“快停……停下。”她快吐了。
要不是有他坚硬的臂膀挡着,她铁定一头栽到马下。
从皇陵那座小山丘下来,城中路面平坦,倒没那么颠簸,可他骑马的速度还是太快了,加上城中的百姓都被勒令在家不准外出,城中道路无人阻拦,他一路畅行无阻。
最后他在一处小巷停下,破门将她带进去,丢在二楼房中那张檀香木榻上。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他倾身将她禁锢在身下。
“谁给你的胆量?”他又问了一遍。
他就这么将她带离了登基大典,此刻她的眼前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满目赤红。
尤妙人紧张地吞咽口水,努力让自己不要露怯,“王爷舍不得我死,自然是王爷给的胆量。”
只有嬴陆离能懂她引司马长铎来袭击她是何意,她在赌他会不会现身来救她。
或者说,她非要跟着司马长枭去登基大典,便是为了做司马长枭最后的助力,利用他来帮司马长枭!
他怒极反笑,“本王说的是给你收尸,几时说过要救你的命。”
她从他身边逃离,心里装着别的男人,还这般笃定他会舍不得她死,凭这一点来利用他。
而在危急时刻,他明明看穿了她的把戏还是忍不住上钩,因为他的确舍不得她就此丢了小命。
原是他冷眼旁观,想看她会不会甘愿与司马长枭同生共死,结果反倒他成了被算计的那一个。
他怎能不恼羞成怒!
从来都是他拿捏她,此番竟被她拿捏,让她试探出了他到底有多在意她!
“王爷不想救我的命,这不也还是救了。”她咕噜着。
得寸进尺,此后她只会更加的有恃无恐。
嬴陆离瞧着她的小脸,他的怒气未消,只想狠狠惩罚她,来掩饰自己面对她的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