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兰叔能伫立在河岸上,思绪如麻。对手是什么样的人?竟如神人一般。昨日使人探测河水深浅,只不过是制造要泅水过河的假象而已。他设置的圈套真是天衣无缝,今夜一战就折损了两千人,还损失了二百只大船。如今对方已经有了船,这河看来是守不住了,如今只有如大王所说,认输求和了。
天亮之后,赫兰叔能让赫兰金守河,嘱咐道:“王子一定要仔细,若让他们渡过河来,我们就真得连求和的本钱也输光了。”
赫兰金默默点头。他就像挨了一闷棍的熊,至今还没有缓过神来。
赫兰叔能乘一只小船,只带随从数人,过河求和。
各国诸侯虽说折腾了大半夜,但毫无倦意,聚在齐桓公的中军大帐中,议论纷纷。说起昨夜的经过,一个个都眉飞色舞,掩饰不住兴奋,都说管仲料事如神。正在议论间,侍卫来报,大夏国师赫兰叔能前来求和。齐桓公大喝一声:“让他进来!”
赫兰叔能虽是戎夷,却也粗知华夏礼仪,他小趋进帐,拜伏于地,口中说道:“外臣赫兰叔能拜见盟主!”
“谁是你的盟主!”齐桓公大声喝道。
赫兰叔能急忙改口道:“大国息怒,敝邑冒犯大国,万望大国恕罪。若得大国宽宥,敝邑情愿岁岁纳贡,永远听命于大国。”
“既然如此,算你识相,回去让你家主子两日内亲自来降!”齐桓公说完,大手一挥,示意他退下。
赫兰叔能却拜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口中不停地道:“请大国多宽限几日,我家大王不在军中。”
“那就三日为限,逾期不到,我将渡过流沙,踏平大夏!”齐桓公挥挥手,侍卫上来,把赫兰叔能赶出帐外。
赫兰叔能灰溜溜地返回,匆匆如丧家之犬。他再三叮嘱赫兰金仔细守河,但不要主动惹事,然后飞马回到都城。赫兰多听赫兰叔能述说一遍,恐怕赫兰金再去生事,又恐怕诸侯等不及渡河来攻,急急忙忙让人打开府库,将那珍藏的奇珍异宝装了满满两大车,直奔流沙河而来。第二日黄昏赶到河边,赫兰金见了,满脸羞愧,全没了当初的英雄豪气。赫兰多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责备,吩咐他小心守河。然后派一亲信侍卫,过河送信,说明日辰时亲自过河谢罪。
赫兰多与赫兰叔能商议明日如何前去,赫兰叔能说道:“当年周武王攻下殷都,微子启上身袒露,两手反绑,口衔玉璧,谢罪于周武王,周武王使他复就卿位,分封于宋,为宋始封之君主。大王不如仿效微子,只是太委屈了大王。”
赫兰多长叹一声:“人在房檐下怎能不低头,能保住这份祖宗基业,也顾不得许多了。”
赫兰叔能道:“明日我陪大王一同前往。”
赫兰多果断地道:“不可!叔父不可前去。我若不测,叔父即率领士卒保着我大夏子民北撤,金儿能立则立,不能立叔父自可称王,只要能保住我大夏血脉不绝,我自瞑目矣!”说着,竟流下泪来。
齐桓公知道大夏国王要亲自来降,便与管仲商量。管仲道:“若是真心来降,倒也不必斩尽杀绝,以示君上好生之德;如若虚言应付,君上可逐之,然后兴师渡河。”
齐桓公笑道:“仲父历来仁德宽厚,今日却毫不留情。”
管仲道:“他大夏比不得他国诸侯。诸侯,兄弟也;大夏,戎狄也。君上不闻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乎?”
明日一大早,齐桓公率领诸侯沿河列阵,六国诸侯兵马一字排列,战旗卷着东风,猎猎作响,太阳升起,阳光照在兵器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阵前早就筑起一座五尺高的土台,齐桓公与诸侯都身着端冕,立于台上,等候大夏国王来降。
辰时刚到,即见两只大船从对岸驶来,一行人匆匆下船,向这边走来。最前边一个光着上身,反绑着双手,口里含着一块玉璧,后边有四人抬着一口棺材,紧随其后,再后边有十余人皆身穿孝服,拉着两辆车,车后边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齐桓公道:“这是为何?”
管仲道:“这是仿效当年微子启。”他望一眼宋襄公,“这棺木是表示情愿以死谢罪。”
“这前边的就是大夏国王赫兰多了。”齐桓公颇为自得,“仲父看他是真心来降否?”
管仲知他是在打趣,笑而不语。
说话间赫兰多行至台前,双膝跪地,膝行数步,然后拜伏于地,大声说道:“孤不明天意,得罪上国,使君怀怒以临敝邑,孤之罪也!孤情愿以死赎罪,恳请上国宽恕敝邑百姓苍生。君若不灭我社稷,使我改事上国,则君之惠,孤之愿也!孤将唯命是听,岁岁纳贡,如上国之一邑。”
齐桓公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大夏国王如此谦卑,不由得心软,心里便有了放过他的意思。但又不能太轻意。他道:“我若不许如何?”
“唯有一死!”赫兰多平静地道。
“你愿对天起誓否?”
“孤唯命是听!”
齐桓公一扬手,侍从牵过一只羊,早有祝史上前,杀羊取血,置于碗中。这戎人歃血与中原诸侯不同,不是涂血于唇,而是直接喝一口。赫兰多反绑着双手,行动不便,他身后一人上前接过,送到他的嘴边,他猛地仰头喝一大口,大声说道:“苍天明鉴,赫兰多蒙上国不弃,世世听命于上国,岁岁纳贡不缺,如若食言,上天殛之!”
齐桓公让人为他解缚,穿好衣服,立于台下,训诫了一番,然后让他自回大夏。赫兰多千恩万谢,赶紧将身后两车宝物献上。又让人送来牛羊猪狗数百头,犒劳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