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将一碟豆腐端到掉漆破旧的桌面上,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才拉过椅子坐下。
天已经黑透了,外面的道路近乎看不见,晚风呼呼吹着,她的“好大儿”还没回来。
沈昭昭将手肘搁在桌子上,苦恼地捧着脸思考起来。
只是这样一个略显孩子气的动作在这张沟壑纵横的老妇人脸上显得别扭极了。
她在这个老妇人身体里已经好几日了。
幻境里时间的流速是不正常的,场景也在不停变换。
从林代双与陈子建分别之后,她就从林代双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
空间一阵扭曲过后,等她再睁眼时,便出现在了斑驳的木屋里。
她实在想不通,明明是安远侯的梦,她为何会附身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之前的林代双好歹还与安远侯有过一面之缘,而她现在这具身体可以说是与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贾思凡迈着醉醺醺的步子往回走,等到了门口,支撑不住的往地上倒去。
他将目光落到那个佝偻着背,有些苍老的人身上,微微有些愣神。
他娘怎么这般模样?浑身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气质。
沈昭昭听到动静,无奈叹了几口气,认命地听从身体指令,颤颤巍巍地朝贾思凡走去。
她将好大儿扶起来,嘴里不免抱怨:“都连着醉酒几日了?不就是考了个第四名吗?难道你想就这样混下去啊?”
怕儿子心里不好受,贾母又安慰道:“这科考年年有,大不了明年再来嘛,娘相信你,以你的能力和才华,明年定能高中。”
贾思凡歪歪斜斜坐在桌前,双眼微闭,听到他娘说的话,朦胧的醉眼突然闪烁着细微的光。
他拉住妇人的手,大着舌头道:“娘,今日不同,今日我是高兴,才与他们喝酒庆祝的。”
妇人将他手一把拍开,给他盛好饭,放到身前,满不在意。
“能有什么值得高兴庆祝的,是你那同窗中了状元,又不是你,就你跟着傻乐呵。”
贾思凡盯着桌上清淡的饭菜,眼底有些嫌弃。
他定定地看向贾母,也不动筷,就看着母亲往嘴里扒饭。
“娘,我给你说个好消息,你可要撑住了,别高兴得晕过去了。”
“哟。”贾母放下筷子,瞪大眼,有些好奇,“那你倒是说说,能是什么好消息啊?”
贾思凡却开始卖关子了:“娘,你先猜猜。”
贾母瘪了瘪嘴,又拾起筷子夹了块豆腐咽下。
“难不成你们殿试结果出错了,今日告知你是状元?”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天子亲自出题,满朝文武把关,怎么可能出错?儿啊,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自顾自的说了一会儿,她没听到儿子搭腔,抬眼望去,就见贾思凡不说话,目光灼灼。
贾母止住夹菜动作,不确信地问道:“难道……难道是真的?”
贾思凡用力地点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娘,今日圣上召我们觐见,重新公布了排名,你儿子我是皇上钦点的榜眼了。”
贾母如同被金钱砸懵了脑子,乐开了花,身子止不住的晃了几下。
“儿啊,你说的可是真的?”
贾思凡挺直了腰板:“真的不能再真。”
贾母高兴过后又有些忧愁,她怕自己儿子是伤心过度,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怎么会呢?圣上不是前日在你们殿试后直接公布的三甲吗?怎么今日个又重新公布?难不成,是有人作弊?”
“非也非也。”贾思凡摇头晃脑,故弄玄虚,“是前三甲里面有人出了事,我好运气的替补上去了。”
沈昭昭本来在贾母身体里安安静静地听着,突然听到贾思凡这样说,脑中一激灵。
她想到了陈子建。
贾思凡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说起来,原来那个探花是真有文采,圣上批阅他试卷时赞不绝口,说他文章并非纸上谈兵,最主要是从中能窥探出他一颗为国为民之心。”
沈昭昭知道了,贾思凡口中的探花一定就是陈子建。
陈子建的结局并不好,藏香阁的老板娘说过,他被地痞流氓打死了。
“好可惜,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贾思凡有些疑惑:“哎,娘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沈昭昭才反应过来,她又可以掌控身体了。
她刚刚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面对贾思凡的不解,沈昭昭摇了摇头:“我猜的,你继续说。”
贾思凡道:“其实圣上本属意他当状元,但看他相貌品质俱佳,便想将公主许配给他,于是退而求其次的让他当了探花。”
大昭的惯例便是前三甲中相貌最为突出的封为探花郎,尚公主,成为驸马。
尚公主后并不影响前程,所以探花排名虽在后,相比于中间位的榜眼,很多人还是更愿意成为探花,特别是寒门子弟。
“只可惜啊,也不知道这探花郎怎的没这福分,还没等皇上赐封,被街头一群地痞给乱棍打死了。”
沈昭昭横他一眼,不高兴地说:“怎么不是你替补上这探花的位置?”
当然,这并非她自己的想法,而是贾母所想,她在这具身体里几日,只偶尔能掌控一下身体主动权。
贾思凡也有些失落。
“是啊,要是我是探花就好了,要是成为驸马,那我就是人上人。”
贾母往地上啐一口唾沫,虽然她也想,但她深知自己儿子是什么长相。
她用手指点贾思凡的额头:“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言语间是难掩的高兴,继续说道:“当榜眼挺好的,第二名嘞。思凡啊,你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贾思凡神情激动:“娘,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吃这些粗茶淡饭了,以后就让你过上好日子。”
贾母脸上满是欣慰,连连答道:“好好好,我要给列祖列宗上炷香,多谢他们保佑。”
她饭也不吃了,说完便起了身,走路也不颤颤巍巍了。
贾思凡看母亲高兴坏了的样子,也不免更加开心。
他盯着自己父亲的牌位,低声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真是您老人家保佑,让我走了这狗屎运?这陈子建肯定是没给祖宗上坟,所以运气不好。”
贾思凡思及此,也起身给自己祖宗们上香。
“娘,我也要拜一拜,希望我爹能保佑我今后仕途顺利。”
沈昭昭脑海中蹦出了赵明伦那张脸。
她倒觉得,陈子建的死,或许与他有关。
在这皇城之中,有权有势之人成为法外狂徒并不稀奇,他们想弄死一个得罪了自己的人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贾家母子整个晚上都陷在喜悦中,而沈昭昭心中一片悲凉。
为陈子建,也为柳莹雪。
尽管她早知他们的结局,可等她真的见过陈子建了,知道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还是不免为他的死感到悲哀。
而柳莹雪,没有等到她的那个书生来迎娶她,甚至还误会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