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卫时羡本想带着卫青柳姐弟出去跑马,顺道叫卫青柳将萧湘带出来,但皇帝突然要去狩猎,叫卫时羡着手安排,他便只好忙了起来。
皇帝叫朝臣念叨了一个多月,实在是心烦,就想出去玩一圈。带上自己看重的心腹,留下年纪大嘴又碎叨的在京城。
确实这次也怪不得皇帝,皇帝向来聪慧,虽然性子有些古怪,时常兴起所致,做些叫人想不明白的事情,但自登基以来大体算是勤政贤明,没有过错。只有一点,皇帝无子。
快三十的男子这时候还没有儿子,本就叫皇帝气闷。自中秋后,一些大臣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催皇帝多临幸后宫,好开枝散叶,如果能从世家里纳一些新人,那就再好不过。
这折子叫皇帝气笑了。虽然无子,但后宫还是有几个公主的,可见皇帝身子也没毛病,后宫那么多人,有的也生过。催他催宫妃就算了,叫他纳新人有什么用?他又不爱新鲜颜色,每个月临幸的不还是那么几个?
无非是朝臣相争罢了。
催生就罢了,还牵扯这些算计,实在是叫人厌烦。
皇帝就挥挥手,把所有上折子催生的人都留在了京城,落个清净。
卫时羡回来向母亲说过后,老夫人想了想,说:“依我看,咱们府上就不去人了。你嫂子不方便走动,我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孩子,又不像样子。拖拖拉拉的,叫你分心。”
卫时羡想的也是这样,这回出宫,皇帝带的人都不多,明摆着就是讨清净的。随行的臣子自然也不会带太多人。
若他带着母亲,必然要多许多事情出来,怕叫陛下不喜。只是可惜,若是家里有人去的话,还能有借口带上萧湘。
毕竟公事要紧,卫时羡和母亲商定好后就没说什么,一心安排去了。
皇帝这次狩猎带的都是年轻的朝臣,就一路跑到了燕山。
皇帝气在心头,一路上都没停留几次,一直快马赶路,不到一天功夫就赶到了。叫随行的女眷苦不堪言。卫时羡庆幸自己没有带母亲来。
令人惊奇的是,皇帝这回只带了一个妃嫔,正是女真的公主,被封为和妃的东玛。一路上东玛骑行在皇帝身旁,速度竟不输皇帝,两人还时不时赛上一段。众人咂舌,看来皇帝还是十分喜爱这个女真公主的。
此外卫时羡还遇到了曾经的下属,武通。
武通被调宣镇守备,与燕山相去不远。此次皇帝亲临燕山,他自然过来伴驾。
待公务忙完后,武通便来找自己的老上司。
先问过如今的处境,又约吃酒。而后武通才说起他的事情。
武通耷拉着眉眼,又露出一副叫卫时羡生气的样子,蔫儿蔫儿地说:“我把我娘接过去了,她逼着我成亲。可我心里难受,萧姑娘现在如何?”
卫时羡也没计较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回道:“我母亲和她投缘,待她很和善。”
武通点点头,说:“那就好。”
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我和我娘说了萧姑娘的事,她不愿意。说萧姑娘没有父母,不合适。我不好违背我娘,又想着萧姑娘。”
而后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卫时羡,问道:“将军,您给我出出主意吧。”
沙场上冲锋陷阵勇猛无畏的副将,碰到这种事情就没了主意,还摆出这样丢人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的事情自然该自己做主,即便孝敬母亲,也不必事事听从。
卫时羡心里十分嫌弃,想要教训两句。又想到自己何尝不是为这事情所困呢。
卫时羡自己都没个主意,如何去帮武通,何况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就说:“这种事情不是外人能够帮的,你不如自己好好和你母亲说说。”
话虽这么说,卫时羡却觉得武通母亲不会轻易改变想法。儿子太过听从母亲的话,母亲必然是个强势的。武通虽然勇猛,却贫于计谋,且又被萧湘拒绝过,恐怕这对他来说是个无解之局。
武通又不蠢笨,心里也明白,可还是难受,就臊眉耷眼地站着,叫卫时羡忍不住捶了下他的头,道:“男儿俯仰于世,头可破血可流的,怎么就叫这种事情弄丢了气概?臊眉耷眼的像个什么样子!抬起头,挺直身子!”
听了卫时羡的训斥,武通跟着他的话抬着头,挺直身板,可眼睛还是垂着,闷闷不乐的样子。
卫时羡又被气笑了,劝他:“当初关月山一战那么艰难,你要突围的时候我还阻拦你。你却说男子汉大丈夫,成不成的,先试试才知道。当初那么潇洒,连性命都置之身外,怎么如今被这些事情困住了?”
那个时候是被逼无奈,退一步就是千万将士的性命,他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可卫时羡的话也有道理,如今比从前好了太多,他明明都已经试过了,没结果就是没结果,他还难以释怀,细想来只是不甘心而已。
若说情,也不深,不过是迷于美色。这样的话,也怪不着人家拒绝他。
武通摸摸头,有些明白了,也就不再纠结。他脾气直,绕过这个弯,就忘了这回事,又笑了起来。
见他转眼就变了个脸色,卫时羡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心道这个性子也算是一幸。
可他这性子又叫卫时羡心痒难耐,心道武通都敢直剖心意,他自己又为何总困在不温不火的境地呢?
皇帝在燕山狠狠地发泄了一个月之久,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一行人回了京城。
卫时羡常年征战在外,侯府已经习惯,此次他伴随圣驾出京,府中众人自然是如往常一般生活。中间给杨若禾庆了回生,府里收到一份厚礼,也没留下名字,但杨若禾看了一眼就叫人扔了。
这事知道的也不多,萧湘只管做饭,还有陪老夫人和卫青柳玩乐。
卫时羡回来的时候,侯府仍是这副阖家欢乐的样子,尤其是晚上用饭的时候,萧湘一边听卫青柳说话,一边给老夫人盛汤,侧脸柔和地叫他心安。
想到自己劝解武通的那番话,再想到如今不温不火的处境,卫时羡想着,总得先破局。
若不成该如何?
卫时羡看了看自己母亲,心道若不成再说吧。
用过晚饭,众人散去。
萧湘在门口和卫青柳辞别,然后自己往下人房去。刚绕过一片被假山遮挡视线的游廊,正碰上卫时羡站在那里。
萧湘自然停下来向他行礼,却被卫时羡止住,道:“有事与姑娘说,姑娘可方便?”
萧湘以为是什么大事,就点点头,跟着卫时羡走到一处亭子坐下,又问是什么事情。
总不好上来就说这样的话,卫时羡略微措辞,先说了碰到东玛的事情:“这次狩猎,陛下只叫东玛公主随行,与公主形影不离。想来公主在宫中的境遇不差,姑娘不必担心。”
听到东玛得皇帝的喜爱,萧湘放下心来,一个远离家乡的和亲公主,也算是有了立脚之地。萧湘就谢过卫时羡带来的消息。
又见卫时羡嘴巴张合,像是还有话说,就问道:“侯爷还有别的事情吗?”
卫时羡心里紧张,又想着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该再犹豫,道:“确实有件事情,在我心头想了许久,一直不敢和姑娘说。”
然后略微舔了下嘴唇,接着道:“早在陵州的时候,我便……便心悦姑娘,一直怕唐突姑娘,不曾透露分毫。如今我想问姑娘……可愿意……”
话没说完,萧湘已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尽量稳住声音,问他:“愿意什么?”
没想到萧湘这时候发问,卫时羡红了脸,接着道:“愿意下嫁卫某。”
卫时羡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从没想到过萧湘会突然站起来,退了两步,厉声指责他。
萧湘实在是难以相信,她一直以为卫时羡是正人君子,如她一般立身正直,并没有别的心思,所以萧湘顶着叫人戳脊梁骨的流言,跟着卫时羡来到京城。
到京城后又是不断的闲言碎语,无一日不在提醒着萧湘,言行切不可出错,否则不止是她自己,便是萧父萧母也要被她连累名声。
流言猛于虎。
萧湘明白这个道理。她以为卫时羡也问心无愧,只要两人无可指摘,总有流言不攻自破的时候。
可卫时羡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以为的问心无愧只是她自己而已。
唐突?若真怕唐突,怎么会不清不楚地请她到京城来?
萧湘压不住自己的怒火,站起身后退了一步,行了一礼,而后冷声道:“多谢侯爷错爱,我福薄无法消受。既如此,我也无法在侯府做事,明日向老夫人辞别后便收拾东西回去,还请侯爷见谅。”
卫时羡十分惊讶,忙站起来,道:“回哪里去?”
“自是回陵州。不必侯爷费心,届时我自安排我的行程。”萧湘又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卫时羡心里十分慌乱,忙大步走上前,拉住萧湘的胳膊,口不择言道:“我哪里冲突了姑娘,叫姑娘避我如虎?不愿便算了,这样急忙离去,母亲会伤心的。”
萧湘甩开卫时羡的手,站定,看卫时羡竟还提起老夫人如何,眼中怒火更甚,缓了口气稳住声音,道:“侯爷果真不知如何,我便细细道来。我随侯爷回京,流言如何侯爷自然知晓。世道于女子严苛,但我以为侯爷与我都问心无愧清清白白,从没理会过那些闲言碎语。”
“可侯爷如今这话,不论内里如何,外人都只道是我费尽心思,正坐实了那些压倒人的话。流言猛如虎,侯爷置我于这样的境地,不正是猛虎吗?我身如浮萍也就算了,可我父亲是堂堂正正的忠烈,我怎能连累他一道被人指摘?”
萧湘缓了口气,又说:“故而侯爷错爱,叫我承受不起。为我父亲身后名声考虑,我自该尽快离开侯府,还请侯爷见谅。”
这话如同当头一棒,敲在卫时羡的心上。
那些流言他自然听说过,但见萧湘都不当回事,自己更不会在意。他以为智者见智,还曾在心里夸赞萧湘的沉稳,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也是,当初他请萧湘回京时觉得有些不妥,可又舍不得和她断了牵绊,见萧湘答应的爽快,他还心思浮动过一阵。
原来只是因为萧湘心里坦荡。
她说什么客不是客仆不像仆,原来都是在极力避嫌而已,正是如此,才叫那些流言都没伤到她。
可今日自己挑明,打破了她心底的坦荡。正如萧湘那句话,流言猛于虎,随时都会咬伤她。
萧湘性子十分刚烈,又极顾及萧父和她的名声,不然当初也不会一时激愤而自尽。
卫时羡这时才明白萧湘的处境,也明白过来自己这番行径于萧湘是祸非福。像是忽然掉进了无底洞一般,眼前有些发黑,他也退了一步才稳住心神,道:“是我的过错,我……”
“侯爷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明日便向老夫人辞行。”萧湘又说了一遍,十分坚决。
卫时羡只好艰难地点点头,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道:“我……我送你……”
萧湘不愿再和卫时羡有什么牵绊,但又懒得和他费口舌,见卫时羡没有再拦,就转身离去了。
卫时羡站在原地,看着萧湘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自他想破局时,便发觉他和萧湘之间说话,不是“侯爷”就是“姑娘”,不是“客气”,就是“多谢”。他还当是两人之间太疏离,原来是萧湘刻意为之。
秋日夜晚的凉风从心口穿过,卫时羡沉默许久,才抬起脚步离去。
回到房间,萧湘靠着门缓了一下。
见她脸色不好,孙娇忙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萧湘摇摇头,尽量稳住心神,道:“我得收拾下东西,明日就离开了。你可和我一块儿回陵州?”
不明白怎么突然要回去,但见萧湘神色认真,孙娇愣愣地点点头。
萧湘就接着说:“那你也一块儿收拾吧。”
然后就走过去,当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孙娇这才反应过来,又走到萧湘旁边,放低声音问道:“怎么了这是?你今日遇到什么事情了?”
萧湘一路都绷着一口气,这时才散了一些,她放下手中的衣物,想着怎么解释。
想到自己竟看错了卫时羡,又想到要与老夫人辞别,再想到卫青柳对自己的信赖,萧湘鼻子有些泛酸,抬起手捂着眼睛缓了缓。
叫孙娇还以为她哭了,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然后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地安慰她:“你……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我找老夫人去。”
萧湘摇摇头,说:“没事,与侯爷有些过节,就自请离去了。”
没想到竟是和侯爷有矛盾,孙娇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算告诉老夫人,也未必会帮着萧湘。
孙娇咬着嘴唇,看着萧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湘又低着头叠了一件衣服,见孙娇不动,又说:“收拾东西吧。”
孙娇这才反应过来,忙跑着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