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卫茴婆母要过五十的寿辰。
男不办三女不办四。所以上次四十整寿的时候,姜老夫人只简单在家里庆贺了,这回到五十整寿,自然要大办。卫茴就亲自回娘家送帖子。
没想到自中秋后,近半个月的时间,老夫人带着一家子住在南山别院都没回去,卫茴心道老夫人这回真是玩儿痛快了。
因此卫茴特意来了南山别院。
卫茴到的时候都快中午了,老夫人正和杨若禾和萧湘坐在一处说话,卫青柳姐弟在做功课。
下人禀报之后,卫茴带着继子姜长恭和自己的大儿姜长庚一块儿进来。
一进屋看到老夫人笑得红光满面,卫茴就笑起来,说:“我说您怎么这么久都没回去,原来是身边两位佳人相伴,怪不得乐不思蜀呢。”
这话逗得众人都笑了。
相互见过礼后,老夫人叫卫茴坐下,又拉着姜长恭和姜长庚兄弟看过,夸了他们两句,让人叫卫青柳姐弟过来,叫几个孩子一块儿玩。
而后才问起卫茴:“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哪门子风把你吹来了?”
卫茴捂着嘴,揶揄道:“没事就不能找您说话了?不多来看看您,叫您说我们不孝该怎么办。”
老夫人点了点卫茴,对身旁的人道:“瞧瞧她这张嘴,谁都说不过她。也就是亲家母和善,换了在我跟前,得天天扯一顿。”
杨若禾接话道:“您是看现在有人陪您说话。换了前些年只有茴姐儿陪您的时候,您可舍不得打她。”
老夫人和卫茴又笑开。
卫茴这才说起自己的来意:“我婆母过几天是五十整寿,我特意过来送帖子,到时候带上孩子们都去热闹热闹。”
说着扭过头,又对萧湘道:“萧姑娘方便的话也来玩,人多些才热闹。”
萧湘只笑了笑,并没有开口应下,卫茴也不强求。
这时候卫青柳进来了。她小时候府里事多,老夫人和杨若禾都忙得很,叫卫茴带着她玩了几年,和这个姑姑感情很好。
卫茴搂着她,说了许多话,又夸她出落的大方,又叮嘱她多去姜家玩。卫青柳一一应下。
众人说笑一阵,到了午饭的时候,卫茴留下来和一众人乐呵呵地吃了午饭,然后又陪老夫人歇晌,待下午天凉快了才回去。
等晚上卫时羡回来时,老夫人说了这事,卫时羡就叫人安排一行人回府。
第二天回到下人房,孙娇躺在床上,才觉得这一阵子跟梦一样。她作为家生子,居然到了京城,还能陪大小姐和世子玩,还给他们讲故事听。
她们不在的时候,翠娥就在厨房打下手。这一回来,翠娥就过来了。
问过两人这些日子的行程,她十分体会孙娇的感受,一边听孙娇讲着,一边和孙娇拉着手激动地尖叫。叫萧湘笑了又笑。
而后,孙娇不住地和萧湘感慨,说还是京城好,有这样好的庄子,这样好的街市,什么东西都能在京城寻到,还有老夫人这么好的主子。
这就是大城市的便利了。
萧湘笑笑,说孙娇这是被大都市迷了眼。叫孙娇又跳起来闹她。
萧湘这次回来,不仅是侯府下人待她十分不同,就是到了厨房,也遭熟悉的一些人打趣。赵婆子还故意对她挤眉弄眼。每每萧湘解释,她又故意露出一副“明白”的模样。
这叫萧湘实在是百口难辩。只能对自己说,自己身正,叫人说去吧,不过是些闲话而已。
到了姜老夫人寿辰这天,萧湘自然没有去。杨若禾是孀居,也鲜少出门,只老夫人带着卫茴的生母谷姨娘,还有卫青柳姐弟两个一起去了。
到了姜府时,卫茴还嗔怪,说:“嫂子也忒小心了,都是自家人,哪会计较这些。”
老夫人明白儿媳心里想的,就拍拍卫茴的手说:“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也没有年轻寡居的人到处走动的。今日你府上人多,她总不能叫你跟着被说嘴。”
卫茴自然明白,就说改日再请嫂子吃酒。
一行人在姜家玩的尽兴,午时卫时羡也抽空来了一趟,给足了姜老夫人面子。只是卫青柳碰到一件奇怪的事。
用过午饭,卫茴送走客人后,又极力留老夫人再玩会儿。老夫人知道卫茴少见到谷姨娘,就答应了。
谷姨娘和卫时循的生母全姨娘一样,是侯府的家生子。老侯爷出门征战,就带在身边。她们见老侯爷的面也不多,怀了身子后又叫送回了侯府,一直胆小甚微。
又遭遇了侯府变故,更是少和人来往,只守着自己的院子。
卫时循后来起复,见老夫人和善,就求了老夫人,带着全姨娘上任了。
卫茴总不能带着自己的姨娘出嫁,她又是当家夫人,家里孩子还多,回侯府就少。老夫人顾念她,每回来姜家,都特意带着谷姨娘。
姜家三个兄弟同卫青杨一块儿玩去了。卫青柳本要带着卫茴的小女儿姜长龄去玩,但姜长龄吃过饭困得很,她就一个人跟着丫头到花园里走走。
没想到绕过一座假山,正碰上一个人。这人身子颀长却极瘦,长得实在是好看,就是脸色白的厉害,看着有些阴郁,但眼神却十分和善。
卫青柳有些奇怪,心道客人们已经走了,可姜家姑父是独子,没有兄弟,难道这人是姜家姑父的堂表兄弟吗?
想着身后还跟着丫头,这人看着也没坏心的样子,卫青柳也就不怕,端庄地行了一礼,喊了声“世叔”。
没想到这人受了卫青柳一礼,先是吓得退后两步,又急忙往前走了几步,结结巴巴道:“不……不用多礼,快……快……起来。”
这叫卫青柳心里奇怪,又客气地说:“不打扰世叔在此游赏,柳儿就先回去了。”
这人正是宋渭。他想着姜家老夫人过寿,杨若禾许是会到,就催促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来,叫跟着他的人都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赶到了姜家,没想到绕了一大圈都没碰到杨若禾,却见到了卫青柳。当年他碰到杨若禾时,杨若禾也是十二岁。卫青柳容貌又肖似母亲,叫宋渭见了,就像看到了当初的杨若禾一般。
见卫青柳给自己行礼,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见卫青柳要走,才忙说道:“我与你……父母是旧识,这回头次见你,该给你个见面礼。”
说着取下腰间一块陈年的玉佩,玉质极好,但络子的颜色有些发白,他递给卫青柳,说:“我没带别的东西,你不要嫌弃。”
卫青柳自然不能收下,就说:“柳儿不过偶遇世叔,哪担得起这样重的礼,还请您收回。”
能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人,此时脑子混沌一片,手心有些发汗,见卫青柳不收,才明白自己有些唐突,就说:“方才没有遇见卫老夫人,待会儿我就去拜会。这块玉不算什么,既然遇见了就先给你。不知你弟弟喜欢什么?稍候我也给他备个。”
卫青柳见这人大大方方地说要拜见自己的祖母,安下心来,想着这人应该确实是父母的旧识,但她还是不收,又说:“那您待会儿一并给了,不然我可不好给杨儿解释我收了什么好的。”
说过又行一礼,道:“我出来久了,叫祖母担心,就先回去了。请世叔见谅。”说过就转身走了。
宋渭没有借口再拦住卫青柳,只好看她离去。
过了一会儿,宋渭当真去见了卫老夫人和姜老夫人,卫茴和她昨日赶回来的丈夫姜耘在一旁作陪。
老夫人自然认识宋渭,见了他后,脸色淡淡的,也不失礼,客气地应付他两句。
宋渭浑然不知的模样,热络地祝贺姜老夫人大寿,又说了许多吉祥话,祝老夫人和姜老夫人福寿双全。然后又简略说起碰见卫青柳一事,道:“眨眼间柳儿都长这么大了,我初见她时还是个才到膝盖的小丫头。真是时光如梭。”
见他提到卫青柳,老夫人以为他又要使什么心眼,拉下脸来,说:“那丫头跳脱,若冲突了宋大人,还请宋大人见谅。”
宋渭总是阴沉的脸上露出些笑意,叫人能看出貌比卫阶的模样,说:“柳儿极好,老夫人不必自谦。”
然后像是没看到老夫人脸色一般,接着说:“先前与侯爷有些过节,但无伤大雅。同朝为官自然以和为贵,我愿上门请罪,解开我们两家的误会。”
老夫人说:“朝堂上的事情我都不清楚,你还是与我儿说去。请不请罪的,宋大人说的过了。”然后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姜老夫人见了示意儿子谢客。
宋渭知道老夫人不会同意,就拿出两样东西,说:“初次见柳儿姐弟,该留下些礼,请老夫人收下。”
然后也不用丫头送过去,自己走上前,把东西放在老夫人手边。不用姜耘送他,自己就要离开,走到屋门口时又突然转过身,神情不定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又忽然笑开,说:“老夫人这些年熬的艰难,该比旁人看的都清楚。结亲总好过结仇不是?”
这话不明不白,但老夫人脸色一下子变了,扭过身不去看他。
见老夫人生气,姜老夫人也拉下脸,叫儿子宋渭出去。
待姜耘领着宋渭出去后,老夫人才转过来,对姜老夫人道:“我家这点事叫你跟着看笑话了。”
姜老夫人宽慰道:“哪叫笑话呢?谁家没个烦心事。”又抬抬手,叫下人都退下,才接着说:“这人看着不好相处,说的话又不明不白,可别叫他在陛下面前给子安使绊子。”
当初的事情闹得不算小,姜老夫人自然也听说过。那时候卫茴还没出门,更是清楚,对这宋渭也十分厌恶。
但她也有许多不知道的,比如当初宋渭还找到过老夫人,说了一番话。
“老侯爷常年征战,老夫人过的同孀居也没什么两样,如今丧夫又丧子,家中遭了一番难,该比旁人看的都清楚。白白叫人守着有什么意思?空耗年华罢了。老夫人既然知道我势在必得,不如抬抬手,顺水推舟,结亲总好过结仇。”
当初宋渭这么说的时候,气的老夫人拿着茶盏砸在他脚边。可后来见这人苦苦等着,确实是一副情深的样子,再看着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大儿媳,老夫人越想越觉得难受。
但再是如何,也没有丈夫一年孝期都没满,就带着人上门提亲的。还累得大儿媳受人指点,清白的名声蒙了许久的灰。那才叫结仇呢。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宋渭越是孤寡一人,老夫人的心就越是动摇,无他,真情无价,实在感人。
到了今日,听姜老夫人这么说,老夫人只点点头,说:“朝堂的事该孩子们去烦心,我们不用劳神。”
然后看着桌上的两个盒子,到底还是说:“收着吧。”
后来卫青柳果然收到了那个玉佩,见这白玉温润,像是盘了多年的样子,卫青柳心道,这世叔果然是没带什么东西,不然怎么舍得把这么好的玉佩送给她。
这话揭过,卫青柳也没放在心上,自然也没和别人说。
老夫人在家时,时常找萧湘说话。到了重阳节这天,她叫萧湘去寺庙里给父母上过香,晚上又叫她一块儿吃饭。
这天晚上卫时羡回来的也早,众人坐在一起。
老夫人看着手边一圈的孩子们,再看看英挺的儿子,又看看娇美的萧湘,她喟叹一声,道:“我看萧丫头十分有缘,趁着今日又是好时节,就问上一句,萧丫头可愿意给我当干女儿?”
正夹菜的萧湘筷子都顿住了,她前世今生,没过过几年有父母教养,突然叫人认干女儿,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卫青柳不知事,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盼着萧湘答应。
杨若禾自然知道老夫人不过说说,是为了诈一诈卫时羡,就笑眯眯道:“我看极好。”
萧湘呆住,一时没想到该怎么拒绝。老夫人待她和善,侯府众人又十分好相处,她一时间没找到借口。
见此,卫时羡缓缓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巴,说:“母亲怎么突然有这个兴致了?”
老夫人见儿子不慌不忙的样子,也继续演戏,道:“早就这样想了,正赶上今日重阳,才提出来。”
又看着萧湘说:“你身世孤苦,我看你喜欢,咱们相处的又好。皆大欢喜的事情,以后你喊我一声干娘,万事都有我给你撑腰。”
自己一个人太久,以为时间要一直这样清冷地延续下去,忽然要建立这样亲密的关系,萧湘一时手足无措,下意识想要拒绝,可老夫人的眼神太慈爱,是她两世都没有过的体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萧湘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卫时羡终于有些慌张,忙道:“萧姑娘与您相处也不算久,您这样说恐是会吓到她,不如从长计议。”
终于等到他不赞成的话,文嬷嬷收到老夫人的眼神,忙走上前打岔,道:“侯爷说的也是。您瞧瞧,您一时兴起,萧姑娘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这还正用饭呢,可别伤到胃口。”
杨若禾也跟着笑了,劝道:“文嬷嬷说的是,您得等吃过饭再说这话不是?”
老夫人本意也只是试探一下,既然有了结果,也顺着台阶走下,对萧湘说:“我一时兴起,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知道老婆子是太喜欢你才说这话就好。回头好好想想,咱们慢慢来。”
老夫人不再催促,萧湘也就放下心,跟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众人又恢复之前一派和乐的样子,用过饭就各自回去了。
老夫人单独留下卫时羡,等人都走了,才笑得格外意味深长,问他:“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卫时羡抿了抿嘴巴,本想慢慢来,没想到险些叫母亲釜底抽薪,只好向母亲示弱道:“并非有意瞒您,只是得从长计议,免得招她厌恶。”
明白儿子所说的,老夫人就点点头,她本意也不是逼迫儿子如何,只是看他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实在是来气。
见儿子终于承认,她也顺了这口气,就说:“我还道你真要成佛了,原来是眼光太好。既然知道你的心意,我也不催你了。但你总得做些什么吧,这样不温不火的,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卫时羡心道,您不是已经抱卫青杨许多年了吗。
但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只恭敬道:“她守孝还要许久,总得慢慢来。”
这话说得过去,老夫人就点点头,说:“确实急不得。”
毕竟萧湘身上还带着孝,得要一年多的时间。见说不出个结果,老夫人就摆摆手,叫卫时羡回去了。
又被赶出南山院,卫时羡摸摸鼻子,心里又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