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屏退宫人,只留下自己的陪嫁宫女,让太医来把脉。
太医皱着眉仔细把了许久的脉,而后收回手,道:“娘娘这是喜脉无疑,应有月余身孕了。”
皇后屏着的呼吸缓缓舒出,宫女十分惊喜,睁大眼睛看向皇后,轻声又难掩喜悦喊了一声:“娘娘!”
皇后并没有应她,又问太医:“我早上有些见红,这胎可稳?”
太医恭敬道:“怀孕初时偶然来月事也是有的,娘娘这胎无大碍。但娘娘向来体虚,还是慎重一些,不宜操劳,饮食也要留意。”
听了这话,皇后又问:“无大碍是什么意思?你直说便是。”
太医顿了一下,道:“娘娘向来体寒,气血两虚,早些年又小产过,胎气有些不稳,您仔细养几个月,便不会有碍。”
皇后这才放下心来,叫太医莫声张,这时候来的太医自然是皇后的人,叮嘱一应注意事项后回了太医署,混着皇后日常安神的药悄悄混了保胎的,皇后宫中的人取了药后只取出养胎的药给皇后煎服,这是后话。
这时太医离去后,宫女才问道:“您有身孕是天大的喜事,怎么不叫陛下知道,反倒遮掩?”
皇后在灯光下垂着头,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眉目柔和又有些悲伤,道:“我小产两次,保胎不易,与其又叫陛下空欢喜一场,还不如等保住了再告诉陛下。”
皇后的身子并不像如今这样虚弱,刚成了皇子妃时,一次冬日的宫宴她不慎落水,被救上来后才知道那时她怀了一月的身孕。可受寒后高热不退,那时皇子之间又不太平,太医如何使出万般法子,也只多保了半个月。从此皇后落下体寒又气血两虚病根,导致几年后好不容易又怀了身子,小心保了三个月又落了,太医说她此后怕是子嗣有些艰难……
宫女想起当年的事情,忍不住落下泪来,说:“若非当年庶人李氏,您怎么这样艰难。”
想起当初害自己落水的三皇子妃,如今已经被贬为庶人,同三皇子一起被关在宗人府中,皇后心中却没多少感慨,只一片宁静,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好好保住这个孩子就好。”
宫女擦掉眼泪,又说:“太医劝您不要劳神,可您既要处理一应宫务,应对宗亲,又要照顾大皇子,这如何才能好好歇息?”
皇后缓缓扶了扶额头,心知自己这个陪嫁宫女虽然忠心,却不算十分机灵,与她商量不过是自己给她出主意,这些事情还得明日与自己的奶嬷嬷商量,就道:“这些不急,明日再说,今日先就寝吧。”
宫女想起皇后今日身子不适,忙伺候皇后就寝,又问:“您晚上可还要去看大皇子?”
宫女问的自然是半夜再起来去看一回大皇子,皇后笑了笑,道:“不了,今后也不必半夜唤我了。”
宫女自然只想着皇后的身子,早就不想皇后每天半夜起来折腾一回,忙应下。
一个子嗣艰难的皇后如何容易?何况皇帝不喜外戚强势,皇后母家便一向低调。虽然与皇帝年少夫妻,皇帝信她敬她。皇后从不干涉国政,但有时皇帝犯浑,大臣苦劝无果时便来找皇后帮忙,皇后只好劝谏,十有八九皇帝都是能听进去的。
但皇帝都苦于没有皇子,常因此被劝谏说国本不稳,何况子嗣艰难的皇后呢?没有母家和子嗣的依仗,皇后便只能十分克制理智,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做好一个贤后,内料理好宫务宗亲杂事,外约束好母家必要时帮皇帝安抚大臣,堪堪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只是这些都是她费尽心力苦心经营来的,哪一样都不轻松。
这次若是能保住孩子自然最好,以皇帝对自己的情谊,哪怕是个公主,皇帝也会视为掌上明珠。但若是没保住……皇帝苦于皇嗣久矣,此时得了大皇子,正是对后宫皇嗣充满希冀的时候,若叫他空欢喜一场,哪怕他怜惜自己,怕也会忍不住更加失望……所以还不如先瞒着。
皇后的奶嬷嬷深知皇后不易,最清楚皇后的心思,第二日与皇后细细商议后,将里外仔细交代一遍,便同皇后一道将这件事情遮掩下来。
本来皇后不知自己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想着哪怕艰难些,也要好好养着大皇子。但养胎不易,她事情又多,也不知是她太担心身孕,还是如今这娇弱的身子着实容易劳碌,每每忙碌一天,晚上就寝时,皇后都隐约觉得自己腹中坠坠,太医把脉后又说着实没什么大碍。
嬷嬷知道是皇后太过紧张,就劝道,以皇帝对她的看重,今后若皇帝真正看重哪个皇子,自然会叫皇后养着。大皇子是宫中唯一一个皇子,上下都盯着紧,累得皇后也打着十二分精神照顾。但大皇子再要紧,也注定无法继承大位,应当该以皇后的身孕为先,何况皇后年纪不小,保胎不易,更应该小心,不如果断取舍。
皇后这才下定决心。
直到身孕足足满了三个月,太医把过脉说一切安稳,皇后这才放心一些。也是这时皇后孕吐的厉害,再难遮掩,便挑了个时候告诉皇帝。
这天皇帝如往常一般,到皇后宫中用晚膳。大皇子再是外族公主所生,也是皇帝等了许久的第一个皇子,十分喜爱,饭后叫人抱来好好看看。
三翻六坐七滚八爬,这时大皇子已经会翻身。白白胖胖的小孩子,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衣裳,被嬷嬷放在软榻上给皇帝表演翻身。皇后也坐在一旁,伸手虚虚挡着,把大皇子翻身时伤到。
大皇子翻了几回身,滚到皇帝腿边,逗得皇帝哈哈大笑。大皇子自己也高兴,伸着小胳膊晃了两圈,又蹬了蹬小胖腿。
皇帝扶着大皇子的脚,十分喜悦,道:“拙儿真有劲儿。”而后又把小皇子抱回软榻中间,叫他接着翻身。
小皇子像是知道皇帝在夸自己,高兴得连着翻了两回,第三回却翻不过来,趴在软榻上扑腾手脚,皇帝大笑。小皇子扭着身子想再翻身,扭动间往边上蹭了许多。
皇后见他快到边上,虽有软枕挡着,皇后也担心他摔着,过去要抱起大皇子。不料皇后才弯下腰,大皇子正好憋着气大力扑腾一下,小脚险些蹬着皇后的肚子。一旁的宫女吓得喊了一声:“娘娘!”
皇后险险握住大皇子的小脚,自己心中也是惊悸不已,舒口气,道:“无碍。”而后将大皇子抱到软榻中间。
皇帝发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皇后有些难为情,看了一眼皇帝,又叫人退下,嬷嬷也将大皇子抱出,只留帝后两人说话。
皇帝见如此情形,以为有什么大事,也郑重起来,却见皇后屈膝拜在自己脚边,道:“陛下莫怪妾身有事隐瞒。”
皇帝忙将她扶起,道:“你仔细说来。”
皇后顺着皇帝的力坐在他身旁,低下头有些羞涩,道:“妾身身孕已有三月余,不曾告诉陛下,请陛下莫怪罪。”
这些话着实有些陌生,皇帝眨了眨眼,缓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竟惊喜地站了起来,问:“当真?”
皇后点点头。
皇帝伸出手,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干嘛,又收回手,有些高兴地不知所措的意味。他又坐回皇后身旁,拉着皇后的手,问道:“怎么不早告诉朕?”
见皇帝这般高兴,皇后心中十分感动,年少夫妻,相伴多年,她知道皇帝这般不止是高兴于皇嗣,也是因她而高兴。皇后轻声道:“妾的身子您知道,怕叫您空欢喜一场。”
想到那两个没能出世的孩子,皇帝明白了皇后的心思,拍拍她的手,说:“与朕不必这般,以你身子为要。”又想起方才大皇子险些踹到皇后的肚子,皇帝有些后怕,道:“方才拙儿险些蹬到你,想想真是后怕。”
皇后笑道:“这不是没事么。”
见她不在意,皇帝板着脸,道:“你身子本来就弱,如今又有身孕,该诸事小心。”又想起皇后事情繁多,也难见轻松,想了想,道:“如今你身子要紧,旁的都放一放,叫各府宫人少拿些事情来烦你,宗室一应事情,也叫宗人府去做,他们决断不了的,就来找朕。”
这番意思就是让皇宫各个衙门协理宫务,宗亲的事情不再让皇后处理,皇后自然应下。
皇帝顿了顿,他知道皇后秉性,不会在意将宫务大权分出,但皇后与他一般,心结都在皇嗣上,但见到放在大皇子险些伤到皇后,皇帝实在不放心,又措辞道:“小儿见风便长,往后越来越闹腾,你生产之前,叫和贵妃先养着大皇子吧?”
皇后面上有些犹豫,抬眼看了看皇帝,道:“这样也好。”又笑了笑,拉着皇帝的手,轻声道:“妾身知道,您都是为妾身好。”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年少时那般心意相通,皇帝伸手揽着皇后的肩膀,轻轻抚摸她的背,两人安静地坐了许久。
皇帝也知道皇后一向低调,且皇后的月份还浅,便没大肆生长。东玛身边也都是皇帝的人,她自己又迟钝,故而不知道这事,只高兴自己的孩子回到自己身边。
有两个白白胖胖的孩子陪着,东玛觉得自己的时间被填的满满的,只看到孩子一天天长大,很久之后才突然发觉,皇帝来看自己的次数似乎不像从前那样多了。这时皇后已经显怀得遮掩不住,宫中上下都得知这回事,东玛这才明白为何皇帝来的少了。
看着宫人拿着小球逗着软榻上的两个孩子,东玛愣怔许久,又忽而笑了笑,走过去看两个孩子笑的开心。
正如萧湘当初想教会东玛的那般,人总是要长大的,难得的不是长大,而是知世故而不世故。东玛一日间明白了这皇宫,明白了该如何保护自己和孩子,却依旧和往常一般真诚直率,只是一些像从前那样的傻话,再不见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