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刘燕出嫁这天。
身上有孝的人该回避红事,但陵州先前多年的征战死了许多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孝,故而陵州这些年是不讲这个避讳的。
萧湘就陪在刘燕身边,看着这个姑娘一点点装扮,从当初那个邻家妹妹一点一点打扮成将要出嫁的新娘。
当初自己刚来这个世界,心中惶恐,幸而在陵州有两处和善的地方缓和她的不安,一个是卫宅,一个就是邻居刘家。在她眼里,刘燕还是那个歪着头问她卫将军吓不吓人的小姑娘,转眼就要出嫁了。
如她,一个世界的孤女到另一个世界的孤女,两年间,在这个世界扎了根,发了芽……
刘燕是开朗的性子,嫁的也是心仪的良人,不曾有过离开家的愁绪,坐在梳妆镜前,还扭过头跟萧湘抱怨,说:“这妆不好看,他揭盖头的时候准要吓一跳。”说着就要擦去一些白粉,吓得一旁的丫头和喜娘忙着哄她。
到全服人一边念叨着吉祥话,一边给刘燕梳头时,她才有些新娘子的羞涩,脸颊泛红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外头鞭炮声响起,有人喊道“新郎官来迎亲了”。
刘燕头发还没编好,屋子里头还在手忙脚乱。有人喊着“快拿如意来”,有人喊“不急,还有拦门的呢”。
有丫头忙将玉如意递上,是卫时羡之前留给刘燕的添妆。
也不知是外头太吵,还是屋中乍然慌乱,刘燕心跳也突然快了起来,接过如意攥在手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院子外头有人喊了一声“新郎官到啦”,并蒂莲花盖头这时也盖在了她头上,大红色一片遮住了眼前的镜子。
喜娘牵着刘燕走到门口,高喊了声“拜别父母”。刘燕顺着喜娘的力度跟着下拜,明明通判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明明是早就安排好的亲事,明明早就知道今日出嫁,明明早就准备好了。
可下拜这一刻,刘燕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刘夫人擦着眼泪,连叮嘱的话都说不出来。刘守备说了些嘱咐两个新人的话,而后刘国安背着刘燕往门外的轿子去。
刘燕趴在哥哥的背上,明明有盖头挡着,还是忍不住一直回头。
萧湘站在一旁看着,若是从前,她会为别人家父母慈爱而触景伤情哀怜自身,可如今只是在想,她也有这样和善的家在前面……
出嫁这日流了些眼泪,三日回门那天,看到刘燕和佟俞如有实质一般的黏糊,刘夫人又笑成朵花。两人回去后,刘夫人还不住的夸佟俞不错。
刘燕亲事过后不久,就到了萧湘出孝这天。
萧湘提前几日就回了萧家住着,一大早就跟着萧家族人祭拜父母。
从前她只是身上流着萧家的血,心中并不敢把自己算作萧家的人。她没有为萧父萧母做过什么,却享着萧父留下的各种福泽。如今隔着纸钱烧出的烟火,萧湘跪在坟前看着萧父萧母的墓碑,心中十分坚定,她从此是真正的萧家人了。
又过了几日,萧族长让自己的儿子儿媳陪萧湘回京城,并带上萧湘的一应嫁妆。
萧湘要离去时,刘燕才知道萧湘竟要和卫时羡议亲的事情,惊讶得围着萧湘转了好几圈,连恼她瞒的严实都忘了。
交代好陵州这边的事情,萧湘就启程返回京城了。
林师傅想了许久,咬了牙将铺子卖了,带着两个徒弟跟着萧湘一起走了。
萧湘到底不能从孙宅出嫁,先前去陵州之前就请孙大伯帮忙物色宅子,如今已经安置妥当,萧湘就将萧家大伯和大伯母安置在新宅子。
孙娇见了林师傅十分欢喜,叹了好几回说太好了。当初厨房打下手的小徒弟成了饭馆的老板,林师傅心里头有些别扭,但见孙娇还是当初那样咋咋呼呼的熟悉性子,别扭过后又熟络起来。
孙娇对萧湘道:“我还说,你要是出嫁了,要我肯定是撑不起来的,幸好林师傅来了,这下我就不怕了。”
萧湘想着四时居也该扩建一番,不过也不着急。
倒是有着急的事情,萧湘得先去侯府一趟。
这事先前在京城掀起大波,但那时萧湘还在回京的路上,故而并不知晓,也是回来后听孙娇说的。
三月初的时候宋渭巡查回来,三月底便娶了杨若禾,还是皇帝亲下的赐婚圣旨。
众人惊掉下巴,以为靖宁侯府定要闹上一回。可没想到靖宁侯府像嫁女儿一般,热热闹闹地撒了几日的喜糖。宾客送嫁时,老夫人也当着众人的面交代杨若禾说:“侯府便是你的娘家,以后他若敢欺负你,你就回来,娘给你做主。”
盖头下遮着杨若禾哭花了的妆容,她跪在老夫人脚边,情真意切地喊了声:“娘。”
萧湘也不是担心什么,在侯府,只有杨若禾最不想自己改嫁,如今她自己想明白了,侯府只会为她开心。但萧湘总得到侯府看上一眼。
第二日,萧湘便到侯府去了,先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在听管家回话,卫青柳姐弟在上课。见萧湘来,老夫人摆手叫管事先退下,又派人去叫卫青柳姐弟。
先问过她一路如何,听萧湘一一答过,老夫人佯装嫌弃,说:“都出了孝了,怎还穿的这么素。这样好的年纪,该穿些鲜艳的颜色。”说着就要人去给萧湘找料子。
萧湘忙说:“我穿惯了这样的颜色,一时没换过来,过两日就去做新衣。”
老夫人又瞪她一眼:“同我还客气上了。”
萧湘一愣,红了些脸,只好应下。
老夫人点头,说:“这才对。”又道:“你也见了,如今府里头没个人管着,这么些事都要烦我,还是得早早把亲事定下,好叫我老婆子早些清净。”
通常这样的事情不该和萧湘说,但萧家父母都已经去了,只能萧湘自己做主,萧湘脸上更红,说:“我大伯和大伯母已经到了,过两日收拾好了就来拜见您。”
“过两日我叫人去请,叫你伯父伯母不用急。”老夫人摆摆手。
这时卫青柳姐弟过来,见到萧湘,十分高兴,又问了许多。
到了中午,萧湘又留在侯府吃了午饭才回去。卫青柳高兴地要送萧湘出去。
见卫青柳好奇地问她一路见闻,萧湘犹豫要不要开口,过了会儿还是问道:“我过两日去见你母亲,你可要一道去?”
卫青柳有些奇怪:“你去见我母亲做什么?”
萧湘说:“先前我不在,回来了总要去补份礼。”
卫青柳点点头,说:“也是。但我不好去,我前阵子才和弟弟陪母亲去上过香,这次就不去了。”
“为何不好去?”萧湘又问。
卫青柳摇摇头,说:“我也不知,三叔交代的,说不能来往太密,这样对母亲好。”
萧湘还是不解,但想着卫青柳应当也不知道,就没再问。况且见卫青柳对母亲改嫁并无芥蒂,就已经放心。又说了些别的,萧湘就回去了。
到了晚上,也不知多久,萧湘在屋子里看书,听见外头声音,知道是孙娇回来了。萧湘打开窗户想同她打声招呼,却见孙娇正好站在她窗外,轻声说了一句:“外头有人找。”
萧湘一愣,忙穿上鞋出了门。
这时已经晚了,路上没有人,卫时羡也没有打灯笼,就站在墙角,门前挂的灯笼灯光映在他身上。见萧湘出来,卫时羡的眼睛便钉在了她身上。
萧湘走过去,问:“怎么不打个灯笼。”
“忘了。”
这算是什么回答。萧湘笑了笑,要说他,却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又有些脸红,侧过头,说:“到那边去吧。”
在门前确实不好,卫时羡应了一声,拉着萧湘的手往偏僻的地方去。
这时候天气还冷,没有蚊子,夜间也不是难以忍受的寒冷。
两人站在一旁的大柳树下,也没点灯笼,好在天上月色正好,能看清对面的人。
解了相思之后,卫时羡拉着萧湘的手,问:“我明日去提亲?”
萧湘嘴巴有些发麻,心里缠绵甜蜜,却听见他突然说了句这,笑道:“哪能这么急,过两日老夫人同我伯父伯母说过话再说。”
卫时羡叹口气,说:“我着急啊。”说着,拿萧湘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萧湘最吃他这套,且她自己心里也期盼着,就说:“那你可看好了日子?”
“嗯。明日就是好日子。”
这话又不像是真话,萧湘有些好气,说:“倒也不用这样着急。”
卫时羡何止想明日提亲,他恨不得明日直接成亲。自从宋渭娶了杨若禾,整日在他眼前晃悠,恨不得把“我婚事美满”几个字写在脸上。
又叹了口气,卫时羡有些幽怨道:“没想到我还有羡慕宋渭的时候。”前头虽然等了许多年,但成亲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说到这事,萧湘就问:“怎么劳动陛下下旨赐婚了?我听柳儿说,你交代她不能和大夫人来往过密,这是为何?”
说到正事,卫时羡就正经起来:“宋渭与旁人不同,他是……”有些话不能说出来,卫时羡在萧湘手心写了个“朱”字。
萧湘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大惊:“他是……”
卫时羡点点头,说:“不止如此。”又在萧湘手心写了几个字。
萧湘有些恍惚,宋渭不止是前朝后人,竟还是前朝太子之后。这样的身份若是叫人知道……
卫时羡摸了摸萧湘的头,说:“不必担心,陛下知道。”
“陛下竟然……”萧湘心中闪过无数揣测,道:“圣心难测……”
“其中许多事由,他从不愿认,旁人也都不知道,前朝旧臣也不知。但他简在帝心,故而婚事也是陛下亲赐,你且放心。”卫时羡顿了顿,说:“他是孤臣才能平安,虽然得陛下赐婚圣旨,但离侯府远些才好。”
萧湘又问:“大夫人可知道这些?”
卫时羡点点头,说:“长嫂一直知道,但从没说过。也是……他们成亲前,宋渭和我说的。”
“这可真是……”萧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她以为杨若禾只是被宋渭打动,也是被老夫人劝动,可如今再看,有这样的风险,杨若禾还是愿意,这其中就不止这些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萧湘就劝卫时羡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