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怀月缓慢深呼吸着,带着恬静的笑容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走近,只是不管她面上如何平静自如,那藏在宽袖中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却暴露了她所有的不安。
花云一看到她,就欢喜着边跑边笑道:“姐姐这牡丹园好漂亮啊!”
慕容怀月笑笑,温柔地看着花云说道:“你若是喜欢,就常来王府找我。”
“好!”花云一把揽过她往小亭走去,跟在后面的宋灏见状稍稍有些不乐意,扬声道:“你就没看到我来么?”
花云俏皮一回头,扮了个鬼脸:“怎么?你来还要八抬大轿迎你么?”
宋灏气结,瞪着眼抱怨道:“你这野女子,好没规矩。”
听着他们笑闹,慕容怀月安心了不少,虽然对殷淮安的不请自来稍有些意外,但她也不想过多纠结,毕竟有些事情越想越乱、越逃脱不开。
怜音已经在亭中备下了牛乳鲜果蜜豆冰碗,怕冰碗冰手,还特意用荷花叶包裹着碗边。
慕容怀月笑盈盈地看着花云,说道:“你一路过来大概是热了,快吃些牛乳冰沙吧,好凉快些。”
秋月明也走上前来,苦着脸说道:“可惜我今儿吃不了了,大夫说我身子没好全,不能吃凉的。”
慕容怀月握着帕子擦去秋月明额角的细汗,说道:“那你青梅酒岂不是也不能喝了?”
“正是了,我今儿只能看着你们吃吃喝喝了。”秋月明皱着小脸,看着好不可怜见儿的。
慕容怀月笑笑,让怜音去拿些温性的红茶和果子来,又回头嘱咐秋月明:“你今儿就坐我旁边,我盯着你不许你犯馋。”
花云在一旁听了,还不等将塞了一嘴的冰沙咽下去,就含糊地大笑两声:“秋儿白来这一趟了。”
“哎呀,你小心呛着。”说着,慕容怀月要给她擦嘴。
殷淮安看着花云,哑然失笑道:“让她呛一回就知道好歹了。”说罢,他又看向慕容怀月,略一颔首,半垂着眼说道,“淮安不请自来,还请安平公主莫怪。”
慕容怀月虽面向他,可也不抬头看他,只是微微垂首,平静地说道:“无妨,殷将军坐下用些冰碗去去暑气吧。”
殷淮安淡淡一笑,道过谢后便坐了下来,宋灏也紧挨着他坐下,仰脸看着慕容怀月说道:“你们说话也太客气了,要我说大家已经一起喝过两回酒了,那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说话就不要整这些虚文了。”
殷淮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还说花云是个没规矩的,我瞧你也不像是个有规矩的。”
听了此话,宋灏有些不乐意,冲着花云一抬下巴,说道:“花云这小丫头也可以和我比较了么?”
花云吃得不亦乐乎,听他们在谈论自己,忙中抽空一抬眼,含糊道:“你们聊你们的,带我做什么?”
众人被她逗乐了,慕容怀月也无声笑了一阵,瞧她鬓边散落了一缕碎发,便替她挽到耳后。
殷淮安见了,随意说道:“看来安平公主很喜欢花云。”
“是很喜欢。”慕容怀月眼含笑意,一直盯着花云看,眼底是快要溢出的温柔。
正出神呢,秋月明摇了摇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别看她了,陪我去看看绿牡丹吧,我瞧着又开了好些呢。”
两人挽着手在牡丹园前站下,秋月明瞧着满园花色各异的牡丹花很是喜欢,目光一低,她指了指新开的几簇绿牡丹说道:“姐姐,那些绿牡丹开的真好。”
慕容怀月看着也是满心欢喜,俯下身摘了一朵盛开的绿牡丹搁在她手心,带着笑问道:“你府中那些绿牡丹开得不好么?”
秋月明微微叹息:“家中没有适宜牡丹生长的清凉地界,再加上那些花匠做事不伶俐,所以姐姐给我的那些绿牡丹都渐渐凋落了。”
慕容怀月安慰地笑了笑:“没事,以后会有人为你种下满园的绿牡丹。”
“姐姐少哄我了。”
“没有哄你,我说真的。”慕容怀月目光不经意似的掠过她身后的小亭,眼底竟带了些羡意,“那满园的牡丹一定比我这里的好看,你会喜欢的。”
秋月明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温柔一笑,捧着手中的绿牡丹往头上比划:“姐姐,好看么?”
“你若是要簪花,那便用粉红色的牡丹,那样才好看。”
秋月明笑嘻嘻道:“我平常穿的衣裳淡,不簪那些鲜艳颜色的花。”
慕容怀月目光往她身上一打量,果然如此,白衣青裙,很是清新。慕容怀月指了指一朵粉白色的牡丹说道:“那朵颜色不深,可还喜欢?”
秋月明点点头,慕容怀月为她摘下、簪入发中。
她稍稍退后两步,打量了两眼,满心喜悦:“果真好看。我让怜音拿来镜子,你自个儿瞧瞧,妥妥的大美人呢。”
秋月明耳根一红,忙说道:“哎呀,拿什么镜子,姐姐又取笑我。”
慕容怀月看她娇俏的样子捂着嘴笑了两声,调笑道:“瞧你,动不动就脸红,如果再穿一身红衣裳那更是了不得呢。”
秋月明一嘟嘴,撒娇道:“姐姐何时见我穿过鲜亮的衣裳?母亲说我穿颜色淡一点的衣裳好看,从小我便只穿浅色衣裳。”
慕容怀月听了,细细回想一番,意识到确实没见她穿过颜色鲜艳的衣裳。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脑海突然闪过一些画面,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秋月明见她敛起笑容,疑惑道:“姐姐?”
慕容怀月抿了抿唇,握着她的手腕,极认真地问道:“你一向不喜欢鲜亮的衣裳,对么?”
“是啊……姐姐怎么了?”
慕容怀月薄唇发白,手微微发颤,满眼都是迷茫。
不对,不会是这样。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满脸尽是担忧的女子,想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画面理顺。
如果秋月明不喜欢那些颜色鲜亮、花团锦簇的衣裳,那前世她穿的那些秋月明旧衣如何说得通。
赤色大氅、妃色裙衫、绛紫色衣裳……那些旧衣极尽艳丽华贵。
“姐姐你没事吧?”秋月明晃了晃她,紧接着转过身想招呼不远处小亭中的人。慕容怀月一把拉住她的手,刚刚的平静已然不见:“秋儿,你、你——”
慕容怀月不知如何问出口,脑中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一闪而过,她想要抓住,却是枉然。
秋月明也着急的不行,忙唤了其他人过来。
殷淮安只消一眼便猜她心疾犯了,不动声色道:“先送她回房间,再去请元亲王和王妃。”
怜音忙一溜烟去了,秋月明和花云一左一右扶着茫然不安的慕容怀月往房中走去,口中还不停地问着:“姐姐你怎么了?”
未等回到房中,慕容怀月在廊下站了站,揉了揉额头,缓慢道:“没事,刚才只是有些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
花云一听便急眼了,提着声音说道:“姐姐少骗人了,姐姐的脸色比这墙都白,怎么能是没事呢。”
慕容怀月想冲她笑笑,只是有心无力,嘴角扯了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殷淮安在身后看着,心下暗叹了口气,而后开口说道:“你还是回房歇息片刻吧,你脸色不太好。”
“我真的没事了。”慕容怀月抽出被秋月明和花云握着的胳膊,拍了拍她们二人,“我们回亭中,我给你们煮青梅酒喝。”
说罢,不等她二人如何劝说,慕容怀月执意要回亭中。
正有所僵持时,元亲王和王妃心急地赶了过来。一见到爱女,王妃急急关怀道:“月儿,太医马上过来,母亲先陪你回房。”
“母亲,我已经没事了。”慕容怀月勉强一笑,一抬眼,看着一圈人都在围着她,叹息道,“算了,我先回去——怜音,你和书夏服侍好几位。”
怜音和书夏应下,花云又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急切道:“我陪你回房。”
不等慕容怀月开口,殷淮安直接将花云拎到后边,而后看向王妃,恭敬道:“王妃快带公主回房歇息吧。”
王妃又嘱咐了几句下人,便带着慕容怀月走了。怜音和书夏请殷淮安几人回亭中,殷淮安走了两步,回头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下竟隐隐有些不安和惶然。
夜色撩人,应邀而来的少年少女却无心欣赏夜景,几人安静地坐在亭中,时不时地说上两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不多时,只听花云一声惊呼:“姐姐!”
殷淮安立刻抬眼看去,果然见慕容怀月徐徐而来。
花云已经一溜烟跑过去了,直接搂着人欢喜道:“姐姐没事了吗?”
慕容怀月柔柔一笑:“早说了我没事,你偏不信。”
花云松开她仔细端详,见她脸色果然比刚才好不少,便放下心来。
慕容怀月回亭中煮酒,其他几人也总算有说有笑了,只是这笑闹声中唯独缺少殷淮安的。
殷淮安托着腮,凤眸里尽是慕容怀月。
视线太过灼人,慕容怀月有所察觉,疑惑地侧头一看,两人视线碰上,慕容怀月立刻扭过头。
殷淮安一愣,心下隐隐有些不悦,他起身走到煮酒炉边,恍若不在意道:“这青梅酒为何要加牡丹花瓣?”
慕容怀月低着头,小声说道:“只是为了添一丝花香罢了。”
殷淮安瞥了眼正在笑闹的其余三人,不动声色凑近慕容怀月,压低声音道:“你有心疾是么?你父亲母亲也不知道的心疾。”
慕容怀月猛然抬头,抿紧薄唇警惕地看着他。
殷淮安一扬眉,唇角一勾:“看来确有此事。”
肩上一沉,宋灏搭上他的肩,扬声笑着:“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有,只是问问酒里为什么要加牡丹花瓣。”殷淮安将肩上那只爪子挪走。
宋灏嘿嘿一笑,不甚在意。他挤到殷淮安和慕容怀月的中间,从袖中拿出一只被巾帕包着的白玉镯,递给正在煮酒的女子。
“你瞧瞧,可还喜欢?”
慕容怀月看了一眼宋灏,接过、打开一看,下意识就递了回去。
宋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干嘛?你真不要啊?!”
“这太贵重了,我不要。”
“哪里贵重了,不就是一只镯子么?你收着便是了。”宋灏背着手不肯接,不清楚原委的殷淮安磨了下后槽牙,一把抽走白玉镯,笑道:“都不要么,那不如给我?”
宋灏翻了个白眼,一把夺回镯子:“一边去,你又不是姑娘家,要这玉镯子有什么用!”
殷淮安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人家不要你的玉镯子,你快送给别的姑娘去吧。”
宋灏气结,扭头问慕容怀月:“你真不收么?”
“……太贵重了。”慕容怀月一眼就看出那镯子价值连城,她与宋灏虽是朋友,但朋友之间不能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殷淮安凤眸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哂笑道:“真的不考虑送我么?”
“滚!”宋灏气鼓鼓地回去坐着,秋月明呷了口红茶,见他臭着一张脸,好奇道:“这是怎么了?”
宋灏气哼哼两声,也不说其他,只是高声骂了几句殷淮安。
那头殷淮安听了,也只是倚着栏杆笑。
“大尾巴狼!”宋灏撂下一句不痛不痒的骂,便扭头看向秋月明,“你生辰还有多久?”
秋月明更是不解:“还早着呢。”
宋灏将白玉镯递过去:“送你,当做你的生辰贺礼。”
“什么?”秋月明人傻了,忙摆着手拒绝,“我生辰还早着呢。”
宋灏急了,把镯子往秋月明怀里一丢:“给你你就收着。”
“可是——”秋月明要将镯子还他,却被一旁醉心吃果子的花云瞧见。花云眨巴着眼睛,惊叹道:“好漂亮的镯子!秋儿快带上瞧瞧。”
说着,她便上手替秋月明将镯子戴上。
“你少胡闹了。”秋月明说了她一句,就想将镯子摘下来,可那白玉镯就像长在她手腕一般,无论她怎么用力挣脱,都摘不下来。
眼见着手腕都有些挣红了,她顿了一顿,说道:“奇怪,明明带的时候很轻松来着……”
花云大笑两声,调笑道:“看来这玉镯子很有灵性啊。”
“你别胡说了,快来帮我!”
花云一撇嘴:“我可没胡说,我们大漠一直有‘玉石认主’的传说,你摘不下来就说明你与这个镯子缘分很深。”
闻言,秋月明慌里慌张抬眼看向宋灏。宋灏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一直在看她们,他也疑惑这玉镯为何摘不下来。
三人正对玉镯绞尽脑汁时,殷淮安帮着慕容怀月把青梅酒端上来,瞥见秋月明腕上的玉镯微微扬眉,用手肘撞了一下背对着他的宋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