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是感谢,可女子的神情异常落寞。
殷淮安看在眼里,只没起没伏地“嗯”了一声,便一声不吭。
慕容怀月笑了一下,便去到宋灏他们那边,跟着掷骰子、猜字谜、喝酒……直到他们离开,慕容怀月都没有再跟殷淮安单独相处。
回王府的路上,她有些乏累,再加上酒喝得多,人便晕乎得厉害,禁不住坐着打起了瞌睡。殷淮安在旁边看她脑袋一点一点的,轻轻挪过去一些,让她靠着自己。
脑袋挨上臂膀的一瞬间,慕容怀月清醒过来,她揉揉眼睛,迷茫道:“到了吗?”
“快了。”
慕容怀月点点头,撩起轿帘,手臂搭在侧窗上、脑袋枕着手臂往外瞧。夜色深了,路上没什么人,她百无聊赖地盯着大门紧关的店铺,随口数着过了几家铺子。
“在瞧什么?”
“嗯?”慕容怀月扭头看了一眼殷淮安,又快速转回头去,“没瞧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殷淮安神色晦暗不明,盯着女子看了片刻,沉声道:“怀月,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慕容怀月一怔,旋即扭头看着他,一双桃花眼既明亮又真诚,道:“没有。”
她很久没有生气过了,而且也习惯了遇事退缩道歉,为人十分谦卑温顺。
殷淮安神色淡然,只一双黝黑的凤眸直直地盯着慕容怀月,似乎是要将她吸进眼底的无尽深渊。
马车在王府前稳稳停下,殷淮安将人送到大门口,嘱咐她好好休息,便离去。
慕容怀月不想回房中,便独自到荷花池旁的秋千坐着出神,夜里的风很清爽,吹的她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轻荡着秋千,她不停地回想殷淮安在明珠楼说的那句话——“不小心犯的错就不是错了吗?”
长叹一声,她不想去想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前世的事情,忘记便可以了。
一连几日,慕容怀月都被夫子责罚了。她不是读书的料,一篇文章学了很久还是字义不通,气的夫子白胡子都在抖。
慕容怀月也很愧疚,日日求着宋灏到王府教她,宋灏看她着急,这次也没有插科打诨,而是很认真地在教。
只是偶尔,他也很崩溃。
“怀月,你怎么又记错了?”“怀月,南府的诗词不能这么背。”“怀月,你抄写错了。”……
如此种种,怀月小心翼翼地看着濒临崩溃的宋灏,问道:“你……要不要歇歇?”
宋灏检查着她的课业,被气笑了:“怀月,我让淮安来教你罢。”
慕容怀月一撇嘴,落寞道:“你不教我了吗?我是不是太笨了?”
宋灏无奈叹息,道:“倒也不是,只是国子监的课业本就繁重,你一时跟不上也是正常,毕竟你也不是从小上学堂的。”
“那你再教教我,”慕容怀月乞求道,“好不好?”
“罢了,你细心些,我再说一遍。”
宋灏仔细教着,特意放满了语速,直到晚膳时分,府中总管来请他们去厅堂用膳,两人才停下。
“我得好好吃一顿。”宋灏丝毫不客气,跟元亲王和王妃见礼问安后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慕容怀月只吃了一点点,便催着宋灏回书房。
宋灏眼一瞪,道:“你是想饿死我吗?”
“你快些吃。”
宋灏气结,无奈道:“又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一顿饭吃的宋灏如同断头饭一般,他压根来不及品出珍馐的美味,就在慕容怀月的催促下急急咽下。哪怕元亲王和王妃多次劝阻也无济于事。
应付着用过膳,宋灏跟着回到书房,两人在书案前对坐下,书夏立刻奉上膳后茶点。
宋灏只手托腮,兴致缺缺地呷了口茶,道:“你是怎么了?为何这么急着一定要学会这些?”
“我不想被夫子责骂了。”慕容怀月认真道,“京内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不想让他们看我笑话。”
宋灏不明就里,随口安慰道:“在意他们做什么?再说了,谁会不喜欢你?”
慕容怀月并不作声,只低着头看书。
少顷,宋灏才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们继续。”
摧残了宋灏多日,慕容怀月课业终于有所长进,虽说达不到宋灏那种程度,但夫子已经对她很满意了,也在国子监当众夸了她。
慕容怀月有些愣神,在宋灏的提醒下才略有些慌张地谢过夫子。宋灏瞧着她不敢置信的模样,打趣道:“怎么了?夫子夸你还不开心?”
慕容怀月眨眨眼,迟缓道:“夫子竟然会夸我。”
“夸你两句把你夸傻了。”
慕容怀月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只嘴上说说嘛?”
慕容怀月急忙道:“你喜欢什么?我送你。”
宋灏撇撇嘴,道:“我家中什么都不缺。”
“那你——”
“你煮青梅酒给我喝吧。”宋灏笑呵呵道。
慕容怀月茫然,确认道:“就这个吗?”
“嗯,就这个。”
慕容怀月一口应下,这不是什么难事,便立时说了一下学就回王府给他煮青梅酒。
晚上,慕容怀月刚喂过荷花池的小乌龟,家丁就来向她通传宋灏他们到了。她本以为只有宋灏一人过来,谁知道宋灏叫了殷淮安他们一同前来。
慕容怀月还捧着喂乌龟的一盒碎肉屑,见他们过来急急说道:“你们先在亭中歇息一番,我去去就来。”
花云瞧见她手里的东西,好奇道:“姐姐,这是什么?”
“喂乌龟的。”慕容怀月匆匆解释完,就回房中洗手更衣。刚一出门,便见殷淮安在房门外的回廊下等她。
慕容怀月慌了一下,但很快收拾好心绪,上前问道:“怎么过来了?”
“想过来和你说说话。”殷淮安淡淡道,“你这些时日是不是很忙?”
慕容怀月点点头,和他并肩往荷花池走着,说道:“嗯,因为宋灏教我读书,所以是忙着。”
殷淮安眯了眯眼,唇角似乎勾起一个弧度:“听说那夫子对你很凶,你竟也受得了?”
“他是夫子,德高望重,我跟不上被责罚是应该的。”
殷淮安含着笑,意味不明道:“看来你很喜欢读书啊。”
慕容怀月一顿,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仰头看他,也没办法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分辨出那句话是在夸她还是隐含其他意思。
殷淮安余光瞥见身旁女子在看他,侧过脸,微微低下头看她,疑道:“怎么了?”
慕容怀月摇摇头,认真道:“我不是喜欢读书,可我什么都不会的话以后会吃亏的,所以我才会去到国子监读书。”
她迎着殷淮安意味不明的目光笑笑,又道:“其实我知道我书读得差,国子监的其他学子也会背后议论我,但是我总得会些什么吧。”
“……”殷淮安抿紧薄唇,须臾,开口道,“嗯,自然是这个道理。”
两人说着话回到亭中,怜音和书夏已经将煮青梅酒的东西备下了,慕容怀月立时在一旁忙活起来,花云趴在她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话。
花云絮叨了好些琐碎事情,慕容怀月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上两句,花云便更起劲地解释着。说着说着,花云不知为何又提到了殷文钊,她气鼓鼓地又将人骂了一通,却不解气。
慕容怀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那你不打算回大将军府了吗?”
“我在润琴阁住得好好的,干嘛要回去?!”花云气道,“我再也不回去了!”
慕容怀月一顿,从那话里听到有些奇怪的地方,疑惑道:“你不住听音阁了吗?”
花云点点头,挑了一颗果子扔进嘴里嚼着,道:“淮安把听音阁拆了,所以我挪去润琴阁了。”
慕容怀月愣住,干巴巴道:“听音阁拆了?为何?”
在一旁听着的殷淮安眉头微皱,抢在花云前开口道:“找了个风水大师看过,听音阁运势不太好,就拆了。”
他的语气极其淡然随意,慕容怀月听了,也了然地一颔首,随口说道:“既然风水不好,拆了便拆了吧。”
她低头继续看着壶里的酒,也照样和花云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身后,殷淮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青梅酒煮好了,慕容怀月给他们一一倒好,又嘱咐了待凉一些再喝。
宋灏听了,指着花云笑道:“你姐姐说给你听呢。”
“是说给你们听的。”慕容怀月无奈,“免得跟上回一样,这次烫着了我可不管你们了,也不给你们冰块了。”
花云笑嘻嘻的,猛地起身一把环住她的腰,噘着嘴说道:“姐姐如此贤惠善良,怎么舍得不管我呢?”
慕容怀月只笑着扯她的嘴:“就不管你。”
花云嘴巴噘得更高,伸手挠慕容怀月的腰间。慕容怀月最怕痒了,忙笑着躲闪,花云便膏药贴似的黏上去,不肯轻易放过她。
蓦地,慕容怀月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整个人向身后的阶下跌去。暗道一声糟糕,正以为摔个不轻时,人却落在一个宽厚的怀中。
“姐姐,你没事吧?”花云忙上前关心,一把把人从殷淮安的怀里扯出来,“姐姐你有没有摔着?”
慕容怀月有些难为情,也不敢看帮了自己的殷淮安,只略有些不自在地安慰道:“我没事的,没摔着。”
花云一脸懊悔,道:“都怪我。”
“不是,是我自己没注意脚下。”差点摔了的慕容怀月现在转过头安慰着花云,一时有些无可奈何。
安慰了两句,慕容怀月才抽空向殷淮安道谢。殷淮安摇摇头,只嘱咐她多注意,便坐下兀自喝着青梅酒。
慕容怀月也忙招呼着大家饮酒,又让人切了各色鲜果子端上来,青梅酒以鲜果佐味,自然是上上等。
酒壶很快见底,看他们还不尽兴,慕容怀月便再去煮酒。
殷淮安靠在她身旁的栏杆上,微微点头看她,低声道:“你以后读书有不会的地方,我可以教你的。”
“嗯?”慕容怀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别一直找宋灏了,他家中对他的期望颇高,他得专心自己的课业。”
慕容怀月微怔一瞬,有些着急道:“我是不是给他惹麻烦了?”
殷淮安一抿唇,解释道:“不是,你整日找宋灏,我想多见见你都不得空。”
如此直白的想念让慕容怀月脑海空白了一瞬,待她理解了话的意思,耳根倏地泛红。她低下头盯着手边的青梅看,须臾,用轻不可闻的嗓音说道:“好。”
殷淮安莞尔,松了口气道:“我帮你。”
两人安静地煮着青梅酒,虽然无言,但气氛也算自然。因着慕容怀月煮酒一直坐着,身子有些乏了,她起身稍稍走动,想清醒清醒。殷淮安瞧见,一扯她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去走走吧?”
慕容怀月估摸着酒还要煮一会儿,便应下了。
两人在王府的后院慢慢走着,殷淮安问了她近日的许多事情,慕容怀月也都一一回了。只是不一会儿,殷淮安便有些不大开心地说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近日是否安好?军营事务是否繁重?每日都做些什么?”
慕容怀月一愣,迟缓地重复着:“你近来可还安好?”
“一日三餐,习武锻炼,一切安好无虞。”
“军营事务是否繁忙?”
“自然是有些忙的,只是也好过叔叔。”
“你每日都做些什么?”
殷淮安看着她,蓦地笑了一下,在这春日夜里,他笑靥似万花,直直地落入慕容怀月眼中。
他俯身凑近她耳畔,一字一句道:“每日只要一有闲暇时间,我就会想,你此刻在做什么。”
慕容怀月脸颊肉眼可见地飞起两片晚霞,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要走。殷淮安一撇嘴,忙说道:“是我胡说了,你等等我,别走这么急。”
慕容怀月才不搭理他,只快步走着。只是她怎能比过轻功矫健的殷淮安,只走了很短的一段路,手腕便被捉住。
殷淮安短促地笑了一下,存心逗她:“你问了我才回答的,怎么反而生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