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昭三月初正巧要押一趟往嵇州的镖车,届时倒是可以捎带上墨条,且嵇州较兆州更为富朔,物价自然比四方镇贵上许多,赵云程所做的墨条在他们镇上都能卖出三两五钱的高价,到了嵇州只会比这价钱更高,就以三两五钱来算,这一趟下来,他便能白得三十多两。
“那就先试上一试,若是成事儿,咱两家再谈以后的生意。”田昭听进了田荣的话,略加思忖后应下了赵云程,并言说月底来村中取墨条。
田文在一旁虽没有出语,但心中却暗自琢磨着,要是他大哥真能做成这一买卖,他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光兆州就有四府十六镇,就算他不出州府,这笔买卖都有很大的机遇,且在州府中跑商,外出的时间不会太久,可兼顾家中的营生,现在有了田子昂,连赵云竹都在为以后日子上进,他怎么能一直这般安逸下去。
今儿为了给田子昂过生辰,赵云竹没去后山做工,这会儿抱着孩子进了厢房,片刻功夫不见田文,田子昂便闹着要找爹,见着他脖子上戴的平安扣,田文不由得问了一句。
“是二哥和嫂么送的,说是孩子戴着寓意好。”炕上坐满了人,赵云竹拉过一旁的高凳坐下,“榆哥儿还不敢让程佑这孩子看到,怕他闹着和子昂抢呢。”
田荣这才想起了自己备下的生辰礼未曾拿出,连忙从布袋中取出一款银项圈来,其上还坠着一些小物件作为装饰,很是精巧。
“程佑这小子着什么急,还没到他生辰的时候呢,当舅舅的怎能少得了他的生辰礼?”田昭乐道,他今日为田子昂备下了一对银镯,此刻已经戴在孩子的手腕上,想来是李娟早早拿了出来。
赵云竹本想将这些生辰礼收起来,可田子昂稀罕的很,戴上就不让他往下摘,不然便要哭闹。
“你不让阿么往下摘,待会儿让哥哥看见了,可要和你抢喽。”赵云竹只能唬着田子昂道。
“抢?”田子昂瞪着眸子思索了片刻,自己主动的就要往下摘项圈和银镯,田文连忙按住了他的小手,帮他把东西拿了下来,递给了赵云竹,“阿么收。”
“好,阿么给你收起来。”赵云竹将项圈和银镯收进了布袋,倒是没摘下田子昂脖子上的平安扣,把它掩在袄衣中也看不出什么。
时辰快近晌午,灶房里已经备好了饭菜,因着家中人多,张芝托赵云程回去搬来一张桌子。
屋中光孩子就有六个,好在田维、田欢和田璋都年纪大一些,没有田子昂那几个小的能闹腾。
赵时桉吃饱了肚子,开始揉眼犯困,也不和两个弟弟耍,窝在徐言其的怀里昏昏欲睡,赵云程从厢房过来,先行抱着孩子回了家,留徐言其在田家,和竹哥儿、榆哥儿两人说着话。
三月初,暖意渐浓,人们褪下了厚重的袄衣,改着起春衫,村道儿上不仅树枝开始抽条,来往的村民也多了起来。
田昭已经从后山拿走了墨条,因着是头一次,徐言其特地教给他如何分辨出一根墨条的好坏,免得到时被人一通诓骗,低价将墨条出了手,赵云程许了他回来再结账,有田家在村里,还怕人跑了不成?
何怀宇驾着车往后山上拉砖,由于圈出的地盘上比较杂乱,赵云程还费心和几个匠人收拾了一番。
这么一折腾,便耽误了耕地的时日,赵云程一天没歇着,拾掇好后山的宅基,又紧忙牵着牛去下田,稻种都已经催了芽。
村里人家的牛金贵,赵云程没舍得太累着它,五亩田分了两日来耕。
日入之时,王大刚特地来寻了赵云程,向他借了十两银子,把王大宝送去和王初阳一起启蒙。
这些时日,赵云程往后山去的勤了些,一来是盯着匠人们建房的进度,二来是要勤翻看着阴干的烟灰和墨条。
一转眼,赵时桉都快过三岁的生辰了。
两个月过去,田昭已从嵇州返回了兆州,在家中休整了一日,他赶忙去了一趟玉河村。
“云程,这墨条可真是好生意啊,我在嵇州随便找了一家书肆,掌柜的一开始就给我开出了三两的价钱,我想着再与他周旋一阵,没想到一番拉扯下来,最后竟谈成了四两的高价,这一趟下来,我净收了四十多两。”田昭眉眼间难掩欣喜,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赵云程,结了当初拿墨条的钱,“不过那个掌柜的言说,若是能用漆金在墨条上在落上几字,会显得更加的上等,还嘱咐我若是再有这样的墨条,尽管给他拿去。”
赵云程想起曾在羲林书肆中看过的高氏墨条,其上就有漆金着字,可漆金墨昂贵,一根就要几十两甚至上百两的价钱,成本实在是划不来。
有了这一趟的经验,田昭从中捞到了好处,和赵云程的合作也就此落下。
夜里,田文躺在炕上转辗反侧了许久,终于和身旁的赵云竹开了口。
“竹哥儿,我也想和二哥拿墨条出去卖,不必出兆州,只在其他四个府城中找生意,出去一趟至多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回来。”田文握过赵云竹身侧的手,继续道,“咱得为子昂拼一份家业。”
“二哥跟我说过,从明年起,他每个月就能做出一百二十多根墨条,李家镇上的书肆卖不了这么多,剩下的就要往外销,你这想法倒是可行。”
“你答应了。”田文心中激动,说话声难免拔高了一些。
见田子昂被惊得蹙了蹙眉,赵云竹连忙欠身拍了拍:“你小点儿声,再把子昂吵醒了。”
他斟酌道:“虽然不出兆州,但那也算远行,得和爹娘再商量一番。”
“你说得对。”田文按捺住心绪,压低了说话声,“这事儿倒不急,现在二哥手中余下的墨条不多,我和爹娘慢慢说叨这事儿。”
心中藏着的事儿定了下来,田文阖了眼睡去,屋外蝉鸣声阵阵,却扰不了屋中的温情。
一早起来,外面的天儿就阴沉着,吃完晨食,果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赶上这天儿,屋里也不亮堂,赵时桉憋闷在家中,不甚高兴的坐在炕上摆弄着耍货。
屋外的元宝和家旺不惧风雨,突然吠叫着跑出了院子,赵云程出了堂屋,站在檐下张望,听着马车的长鸣声后,回身取下挂在墙上的斗笠,带着出了院子。
“舅舅?怎么顶着风雨赶过来了!”赵云程帮着家丁,将马车牵进了院里,“快进屋里。”
家丁在车厢外驾车,虽然穿着蓑衣头戴斗笠,衣衫还是难免被打湿了些。
赵云程去灶房舀了些晨间温在灶上的水,端到厢房让家丁洗漱换衣,才进了堂屋。
“桉哥儿,快叫舅爷舅姥。”徐言其揽过赵时桉,欣喜的让他喊人。
赵时桉懵懵的瞧着眼前的来人,听话的出言喊了两人一声,惹得高竟遥和丁素梅连连答应。
“不记得舅姥了?你小时候,舅姥可是天天抱着你呢。”丁素梅拍了拍手,想要抱抱赵时桉,不料认生的赵时桉,立马机敏的躲在了徐言其的怀里。
赵云程端着水壶进了屋子,倒了两杯水搁置在桌前,而后在徐言其的身边坐了下来。
徐言其心急于知道高宴清的消息,忐忑的朝高竟遥开口问道:“舅舅,可有我阿么的消息。”
高竟遥和丁素梅对视一眼,抿唇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了高宴清的行踪,却又这般模样,徐言其便已经猜到了他阿么的日子不好过。
“你阿么确实在周陵县,但遭遇远没有你这么幸运。”丁素梅慢慢的将高舒阳打探到的消息,告知给了徐言其。
周陵县穷苦,高宴清有是个上了年纪的哥儿,几经倒手,被卖给了半坡村里的一个跛子,那跛子成日酗酒,对高宴清非打即骂,前年冬日里醉酒,冻死在了外面,只留高宴清一人,在两间土房中苦熬。
丁素梅还未道完,徐言其的眼泪就已在脸上肆意,赵云程揽着徐言其的肩膀,抬袖替他揩了揩泪痕。
“别哭,我和你舅舅再想办法了,过来之前,舒阳回了趟京,倒是想出了个法子,能救清哥儿出这囹圄。”丁素梅握着徐言其的手,安抚他道,随后将目光移向了高竟遥。
“舒阳的意思是,花钱打点给你阿么换一个新的身份,接他来四方镇,此后世上再无高宴清。”高竟遥会意,接着丁素梅的话道,“周陵县贫窭,为官者少有油水可捞,只要我们钱花到位,此事因是能成,但高家不可亲自出面,舒阳已经在打点,周转人手向县令提及此事,就算有心人要查,到最后也会走进死胡同。”
丁素梅颔首:“一旦成事,高家的账目会立马做出相应的调整,不会留下任何的破绽。”
“还要劳舅舅和表哥多多费心。”徐言其吸着鼻子道。
赵时桉不知阿么为何会突然如此伤心,抬着小手给徐言其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