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带着泳衣来这边?”
我思索了很久以后,才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继续盯着沐裸露的肌肤看,便赶紧挪开了视线。
“要说去海边玩的话我还能理解……可在山里面真的有必要吗?”
“你别多想哦,夏辉,我只是想着乡下的河肯定也有一番风味,所以才带上泳衣的哦?”
这样的解释似乎是有点道理,虽然听她笑嘻嘻的语气,我多少还是抱有些怀疑的态度,然而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哪怕再多的理由恐怕也无济于事。
何况,实际而言,厂区附近还真有几条很适合玩水的流道,我自己儿时就很钟情。
“姐姐,你就别下水了吧?我记得以前你就不会游泳来着,有次还差点呛到翻肚子呢。”
“矢车菊并没有那个打算喵……只是……”
嘛,小孩子就是喜欢玩火玩水不是么?这样想着的我也就没有太去管两个小家伙蹲在岸边讨论什么,只是将车停在石桥上倚靠着,静静盯着远处的深山看去。
“她也长着猫耳和猫尾,不过总是藏在深山里面也不外出……不然你以为俺说的灵韵是子虚乌有啊?若不是亲眼见过,肯定不会这么笃定的!”
黄老汉的这些话,自昨晚开始就一直缠绕在我的脑海中,不管怎样平复都挥之不去。
山林,我也是很小就极为喜欢去的地方,甚至还为此迷路过很多次,最后基本都是母亲慌慌张张地找过来,才不至于让我英年早逝,不管几次都不长记性。
可即便如此,自己也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猫耳猫尾的女人。
“猫妖……也有人叫狐妖,没认清的话就会这样,放以前那可是大凶之兆,怎么敢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街上?不被打死就不错了,只得窝在山里面,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厂区在成为厂区之前,只是无名且落后的小村,虽然不清楚那时的人们到底怎样,然而看老一辈的家伙说,多少和黄老汉所描述的差不多,掺着很多迷信在里面。
至于所谓“大凶之兆”,我自然也是不信的,然而客观来说,这种玄乎的事情往往也都有迹可循,若是能够找到被视作“大凶之兆”的理由,或许也是一条线索。
可惜的是,在这件事上黄老汉他却是闭口不谈,只是劝我适可而止,要懂得敬畏自然。
“……大抵他还是信了这些东西吧。”
我喃喃自语着,从口袋中摸出沐给的糖来,熟练地剥开糖衣塞入口中。
“你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但俺还是要说,也许事情的全貌超乎你的想象……不过这谁又说的准呢?”
那家伙绝对是知道什么内幕在里面的,可是他却没有告诉我,只是含糊其辞地敷衍,对此说实话我很不满意,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已经说了太多了,对此自己也不好逼问下去。
也许,黄老汉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在吧。
“真是的……不都说过了别去想那些事情了吗?来吧,好好放松放松,更有益于身心健康哦?”
冰凉的触感突然袭来,沐苦笑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刚在水中沐浴过的身体沾满水珠,在灼热的日光下十分闪眼。
“夏辉你也来下水玩一会儿吧?回到新海的话可就没有这种体验了,及时行乐嘛。”
“……这我小时候都玩了几年了,对我来说还是新海的沙滩更有意思些……”
看向桥下的两个小家伙,她们走走停停的也不清楚在干些什么,因为装束的原因,还不能太过于放松,可能多少来讲还是有些拘谨吧。
“说起来这水是不是有些浑浊……?”
“有吗?我觉得还是挺清澈的啊。”
沐眨巴着眼睛,对于身居新海的她来说,会觉得这河水没什么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然而我却有印象,相比于十年前我离开之前,它确实是脏了许多。
“虽说以前厂里面的人就喜欢在这河里洗澡啥的……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才是……”
“……唉?洗澡?!”
从斜坡下来,我一边注意着矢车菊她们的位置,一边皱着眉头蹲在岸边伸手去抓了抓水流,一丝莫名的刺激气味浮在四周,却半天说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前天刚回来的时候,我就有些奇怪了来着……以前厂里面虽然也有车间日夜活动,但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鸣叫……难怪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原来是太安静了啊……”
连小鱼小虾都看不见,明明是在乡下,但却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并不是家的熟悉,而是那种令我感到烦闷的、在新海更为常见的味道。
“很安静吗?但是我能听见蚊虫之类的声音啊?晚上还有蛙鸣,不也很明显吗?”
“怎么说呢……那当然还是有的,然而我所说的是更加和谐、更加丰富的那种声音……用黄老汉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对,自然的声音……”
“夏辉你怎么也突然神神叨叨的了……?”
感觉我们完全就不在一个频道上,索性自己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招呼着两个小家伙回来,准备准备差不多到了下午,也就该启程回新海了。
“夏辉!矢车菊可以去上游看看喵?”
蹦跶着跑过来,那样的速度就连成年人都为之咋舌,换句话说就是矢车菊她很急,差点就要直接撞进我的怀里。
“矢车菊感觉很奇怪喵,以前的河不是这样子的……妈妈曾经带着矢车菊洗过澡喵,那时还应该很干净的喵!”
“姐姐,你慢慢说,别太着急了,夏辉肯定会答应我们的,对吧?”
这是商量好了要双管齐下吗?我无奈地抬起头来,看着墨菊缓缓走过来,不禁再一次想着为什么她们两个的性格差别会如此之大。
“别问我,要问就问姐姐吧,我不太在意这种事情的,所以怎么会知道河是什么时候变脏的?”
“呃,我没有那个意思……既然你想要的话,那我们就去看看也无妨……”
轻轻牵住小家伙不安的小手,我转过头去看向厂外的街上,行车一路驾驶过去,直到尽头那边,锈迹斑斑的铁门就这样如记忆中的那样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我还真没想到过会再来这里……你们退后一点,我来开门嗷。”
“用砸的吗!?”
假装没有听见沐震惊的悲鸣,我随手抄起附近散落的铁管,对着大门就是猛地一捣,也没使多大的劲,很轻松就直接把整个门框都摔在了地上。
“没关系,这里早几百年前就报废了,说是什么旅游景区的建设计划,反正最后也没弄起来,荒了很久很久。”
一边解释着,我一边挥舞着铁管打开杂草,即使这样也看不见什么小动物,最多也就些蹦蹦哒哒的虫子而已。
“后来村民和职工们在里面捡漏起了冲突,互相大打出手,才给锁上的,现在也不管了就是。”
以防万一,我还是尽力开出来一条能过人的道来,这样往返也都方便一点。
“景区……?这里吗?看上去也不像啊?”
“啊,因为左右都是民房,路很窄,也不起眼,再往里面走些你就知道了。”
我并不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建起来的,但据厂里面的职工说,很早的时候有一个大老板想要投资发展,听闻景区的设施也都是顺带的项目,也曾一度让厂区热闹很久。
只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是大老板踢到钢板了,还是单纯失意了,就带着资金和团队全部撤走了,留下一个半成品的景区烂摊子。
“说来也是奇怪,曾经有很多人都想帮这里发展,然而最后却一个个都失望地离开了,就连最为核心的机械厂,也早就搬迁到了市里面去。”
稍微停顿下步伐,我一脚踹开封阻的木板,接着搀扶着两个小家伙走上凹凸不平的台阶。
“作为绝对核心的职工,他们都是中年人和年轻人,基本都是拖家带口地走了,失去了新鲜血液,再庞大的团体也都难以支撑下去……可惜这些事情都是在我父母死后才发生的,唉……”
说到这里,我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是看着沐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
“哦,我怎么说渐渐地妈妈也允许我和姐姐稍微跑下山一点去玩耍了,原来人都是这样走的啊……”
墨菊倒是心大,三分漫不经心的模样,但话又说回来,也许这才是我所期望的样子。
“好了……就是这里,欢迎来到西南县的红河旅游景区……听说当初就是叫这个名字的。”
“还真是直白且朴素的名字呢。”
作为我们当中唯一的外地人,沐的反应倒是和我所预想的差不多,而走出狭窄的通道后,迎面而来的则是宽广的前庭与破烂的酒店骨架。
“真是难以置信……这样的规格就是在新海也不多见啊……”
她的惊讶理所当然,光是供游客随意散步的院子,就足以达到复数个广场那么大,虽然四处建起来的景观和花卉如今是不成样子,然而光是那副大致的轮廓,就足以让任何人明白当初这里的施工规模了。
只是,轰塌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价值,在几经分赃以后,也早已变得黯淡无光。
“城里面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寸土寸金吗?我想应该也有这层缘故在里面,不过说到底对于那个时候的事情,我也只是看看新闻听听别人说而已……”
踢开满地的垃圾,庆幸于自己穿的是长裤,小家伙们也非常保守,也是多亏了提前为沐准备好的备用衣物,才不至于让她在换了两三身衣服后两手空空。
“唔……这个气味……越来越近了喵……”
越是往上面走,矢车菊和墨菊就越是表现出难以忍受的模样,而我虽然不至于此,但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不寻常的躁动,火烧般在自己的身体里乱窜。
“有味道吗?可是我什么都没有闻到啊……”
“这么近你都闻不到吗?”
“没,夏辉你们三个的模样才像一家人,感觉我就像个局外人似的……”
看沐一脸茫然的模样,我觉得还是有些奇怪,这种气味明明还是挺刺激的,然而看她的表现就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不禁纳闷到底是沐太迟钝了,还是我们过于敏感了?
但这样的纠结,在顺着几乎看不清的小路走到岸边时,便瞬间被所有人弃之脑后了。
“唔!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这种距离下,沐终于是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而更不用提两个小家伙和我了,几乎是快要直接晕了过去,若没有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根本就扛不住几秒。
“夏辉……原来红河旅游景区的那个‘红河’,真的是指红色的河流啊?”
“……那怎么可能?只是指代一种精神而已……虽然红色的河也不是完全没有,但这种又臭又浮在恶心污浊物的红河你觉得会是正常的‘红’河吗?”
我根本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条河的情况,宛如地狱的血肉,又活像是垃圾的坟场,散发着冲天的恶臭,而若不是附近有树林遮挡,只怕是在厂区里面都能闻到不对劲。
真亏这种情况下,沐她还能打趣,虽然完全让我们笑不起来。
“唔……夏辉……矢车菊头好晕……喵……”
“……这种鬼地方一秒钟都呆不下去啦!姐姐你坚持住!我们现在就赶紧走吧!”
虽说我勉强还能坚持住,然而对于两个小家伙来说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最终我们只好逃也似的跑回了厂区,足足躺在车上喘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好转。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喵……?”
没有人能够回答矢车菊的疑问,她惊恐地拍打着座椅,就好像真的如同黄老汉说的那样,能够感知到“灵韵”似的,剧烈出汗,甚至于干呕着想要吐出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难怪妈妈会说环境越来越差了喵……这不是偶然……是谁做的喵……?”
“……你没事吧?吃颗糖缓一缓怎么样?清新清新口腔——”
“不要拿人类的工业产品给我!!”
唐突暴走,我只有一次见过小家伙她这般炸毛的模样,猛地推开想要安慰她的沐,挣扎着再一次改变了称谓,从没有这样频繁过。
“你们这样的……你们这样的凭什么……凭什么要来毁掉我们的家!?”
“冷静一点!!姐姐!!”
单凭墨菊一人,这次居然完全无法钳制住矢车菊,而若不是我用尽气力同她合力压制下去,只怕就在刚刚,沐就已经要被连着车门一起被掀翻在外。
“……矢、矢车菊……?”
也许是出于恐惧,也许是出于伤心,沐只是愣神地瘫坐下去,木木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这场闹剧直到我们三人都筋疲力尽,以我不得已拿出救援用的绳索将小家伙牢牢绑了起来,才得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