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夜里很黑，在没有灯火的照射下，几近是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伴随着摩擦快有人那么高的杂草，刺耳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的感官，感到麻木似的窒息。
“再往前有很多石头，夏辉你要注意脚下，我稍微去探探路，很快就会回来。”
墨菊说着，松开原本牵着我的手消失在前方，她的视力极好，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中也能够看清楚东西，相比之下，人类就完全无非做到，若非不是有手电的话，连路都看不清楚。
那很显然，也是独属于她们的能力，想必矢车菊她也能够做到，只是了解的愈多，我就愈发能够感到我们之间那巨大的差异，仿佛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垃圾？唔……夏辉把你的口罩借给我，这里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次性口罩递给墨菊，她几乎是被呛到似的慌忙跑了回来，照着被扒开的路径看去应该是走出了很长的距离，在这荒废的景区里面，谁也不知道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呼……好吧，基本和白天那时候一样，除了垃圾就是一些生锈的不知道啥东西堆在那里，附近的水都又红又臭，多呆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顺着墨菊的手探去，我保持沉默，尽量平静且均匀地呼吸着，而猛地抓住杂草，拿从黄老汉那边借来的砍刀劈下去，花了些许功夫才淌出条清楚的道路，一直延续到她所探索的地方去。
“墨菊，你别太靠近，把瓶子递给我，就站在后面休息休息吧。”
“瓶子吗？哦，好的，给……”
背手接过容器，我强忍着那冲天的恶臭，死劲地踩着脚步靠近到河边，却也并不着急要水，只是举起手电四下观察起来，将注意力着重放在散落的铁桶和塑料箱子上。
“……里面是皮革……辅料吗？还是说是废料……没有标识，也没有编号……啧……”
我能够想到最好的情况，是里面充其量不过些许生活垃圾，然而眼下的情况却另当别论，索性便拿起手机接连拍摄下来，用以当作准备。
至于其它的，我也看不太明白，只是小心翼翼地跨过，生怕有任何皮肤上的接触。
“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墨菊嘟囔着稍微靠近了一些，而我也想要弄明白她的问题，不过很显然继续检查下去也摸不着头脑，说到底自己也并不具备专业知识，只得粗略装了点水体样本，就草草退了回去。
“会是夏辉你说的那个景区，在撤走的时候随意处理的吗？”
“不太可能，至少在我离开这里以前，从没有见过下游的水体也受到污染过……”
往返的路程并不比来时轻松，更多的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压力，包括墨菊在内，她紧紧走在前面，却又不敢拉开很远的距离，白皙的脸颊活像是幽灵，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何况，景区连建设都没有建设好，就算要把废料全都扔进红河里，最多也只是造成堵塞……像这种程度的污染，那至少也是沉淀已久了。”
尽管嘴上这样说，然而在我的印象里面，除了西南机械厂以外，附近也没有什么很大的企业或是工厂了，然而机械厂坐落厂区上区，也从未听过和红河有什么联系。
至于偷排之类的手笔，那虽然也有可能，但职工家庭是应该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对于老一辈那些顽固来说，靠山吃山，连这条河也绝不例外。
“……先别想这些了，我会去想办法调查的，眼下首要的事情是……矢车菊她该怎么办？”
“姐姐吗？姐姐她啊……唉……”
宛如野兽般暴怒的恨意，当时直冲我脑海的情绪就是如此清晰的印象，说来也很令自己愕然，甚至于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莫名的心悸。
“我想应该是没问题吧……？那种被支配似的感觉，在消退以后就好很多，不然夏辉你也不会只留下沐姐姐和她待在一起了，不是吗？”
“……老实说，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将砍刀靠在墙边，我解脱地扯下脸上的口罩，呼吸着厂区里的新鲜空气，却突然感到非常迷茫，想要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糖，也落得个空。
“……很多人都说我做事可靠，心思缜密，但其实我也只是意气用事，很多时候只是直觉上认为可以这样做或那样做……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它会让我有些认为自己不是自己……”
“那跟我和姐姐倒是很像呢……直觉啊……直觉……”
朦胧的月光下，墨菊盯着远方的深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的动作她和矢车菊偶尔就会突然做出来，与之相提并论的还有那奇怪的感情，最初我还并不在意。
“……那是‘愤怒’啊……足以支配情感主动权的愤怒……姐姐她肯定是依然对这片土地有所留恋，也许是受到妈妈的影响……所以才会变成那样吧？”
“你也有类似的感觉吗？”
我深深叹了口气，听着墨菊的话，我不禁想起来李博士为了她们而痴迷般研究的模样，兴许对于科学家来说，这很值得去探索，然而对于自己而言，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我也有那种感觉，只不过并不很强烈……在白天靠近那里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团火在胸口燃烧，虽然也凭借着意志压制了下去，但很显然……矢车菊她做不到……”
与之相比，墨菊所受到的影响最小，她几乎只是感到很难闻罢了，而沐则完全置身事外，就好像和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虽然也有那种感觉，然而却是非常轻微的波动……和姐姐不同，那几乎就要把全部的情感外泄出来，赤裸似的毫无保留，只留下最纯粹的本能……”
“那，原因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虽然知道结果，然而却并不理解根本，就像是李博士那样痴迷般研究也至今无法完全解释，也正因为如此不得不让我去联想一些其它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本地人吧……这里是我们的故乡，所以才会受到故乡的影响……而沐身为外地人，就不会有任何原始的感情……不论好坏。”
“夏辉你要这样说的话，那可一点都不科学哦。”
“我只是粗人，事到如今哪里还会去在意这些？何况……直觉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明白？”
最为关键的地方在于，我最爱的两个人都受到了伤害，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所以我无暇顾及什么过程，只是想要得到答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墨菊也有直觉要说……”
柔软的耳朵抖动着，墨菊不知在何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那副模样似乎是在告诉我，自己和她之间那终究无法逾越的差距，也是身为人类之身，和非人之物的隔阂。
“本来还有些犹豫……但夏辉你知道吧？姐姐是在两年前离家出走的……而妈妈带着我离开这里，也就只是去年的事情而已，可姐姐却说在她离开之前河水并不是那样的……”
“那也就是说，上游被污染的事情是在这两年发生的咯……”
我也疑惑这点，只是脑子跟不上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思索，往往会铸就过错，不过这样的话就可以排除机械厂的嫌疑了，早已搬迁走的它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这件事我并没有和姐姐说过……妈妈带我离开的时候，有说过两个理由，其一是为了找分散的亲人，其二是因为最近的环境不太好，担心我们受到影响……”
“那现在看来她还真是明智……”
忍不住稍微吐槽了一句，大抵是对此感到有些许不悦，墨菊她白了自己一眼，进而才继续说下去。
“……总之，虽然我并不清楚妈妈知不知道环境的问题究竟源自什么……但是在姐姐离开后不久，孤寂的我没事在山上乱跑时，曾有看到过成批的人类在搬着动物的尸体下山……”
“动物的尸体……？”
我有些惊讶，虽然从小也听过大人们说山里面有很多野兽，然而却并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倒是有人会不定期组织着去狩猎，至于成果嘛，大都是两手空空。
“对啊，那时我也很好奇，就尾随着偷摸了过去，不过因为半路漏了动静，只好迅速逃了回去，为此还被妈妈严厉批评了好久呢……”
“那很可能是……盗猎的吧？”
听完墨菊的描述，最先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就是如此，虽然并不清楚具体的手法，而且这似乎也和红河被污染没什么联系就是了。
“所以我才说，是直觉啊……夏辉你认为如果水源被污染以后，山里面的野兽是多还是少呢？既然幕后黑手会影响到那些人的利益，他们很可能会发生冲突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找到那些盗猎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摘上去？”
听完墨菊的解释，我短暂地愣了愣，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唯一的问题是不确定那些人是否还在附近，毕竟总归也不能干耗着。
“对啊，只是单纯找人的话，我虽然不及姐姐那么敏感，但现在也相差无几了，所以你就放心吧，就当是为了姐姐，我会全力以赴的。”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等到天亮再说吧。”
她微笑着点头，那副纯真的模样不禁让自己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于是便拎起砍刀，答应着举起手电继续走了起来，直到停在桥头的车那边去。
“啊……夏辉……墨菊……你们回来了……？”
兴许是看见了灯光，正靠在车门上的沐麻木地放下了水杯，却也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欢喜着走过来迎接，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我们不放。
“嗯，我回来了，沐……矢车菊她还好吗？”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她是很好的孩子，刚刚也诚恳地对我道歉了……只是……”
说着，沐缓缓打开车门，顺着手电的灯光，我们只看到矢车菊她双眼无光，就那样垂着脑袋半躺在车座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是……她似乎有些失落，也可能是感到内疚吧……完全打不起精神，不吃不喝，也没有想要睡觉的意思……”
我尝试着触碰了下小家伙的身体，她也只是轻微抖动了下，既没有想要回应我的意思，也没有想要抗拒的意思，就连一丝一毫的情感都无法感知到。
“总之，目前只要恢复理性就好……真是辛苦你帮忙照看她了，明明你也差点受伤……”
“哪里的话，虽然平日里有些许摩擦，但矢车菊她毕竟也是我们重要的家人……你也那么去爱护她，我当然没有理由去拒绝……”
家人吗？我听着沐的话，一时间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自己确实把小家伙她当作家人看待，甚至于可以说等同于亲妹妹的地步，可是她却并不那么想。
我真的能够不辜负矢车菊的心意吗？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清楚她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感看待我的，稍有不慎就可能无法挽回，即便如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她。
何况，这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很奇怪的方向发展，我有这样的预感，却又说不清楚。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睡觉吧，有关污染的事情我和墨菊也已经有些眉目了，等到天亮就会去证实，至于现在的话，还是好好休息吧……”
没有人再反驳或是接上我的话，除矢车菊以外，大家都只是默契地点点头。
“我好害怕，夏辉……”
然而就在这时，小家伙她唐突发出了声音来，没有刻意的口癖，却又异常的平稳，那嘶哑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尤为在我。
“……别怕，我就在你的身边，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安全……”
这样的话我到底有说过多少次呢？尽管只是口头上的安慰，可这种时候我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有口头上的安慰，主动坐在她的身边，揉了揉那亮银色的及肩短发。
“可是……我还是好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你变得不再是现在的你，而我也不再是现在的我……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答应我，夏辉……就算事实再怎么样戏剧……你也一定要拉住我……好吗？”
她猛地抬起头来，那样的表情，我从未见过，却唯独感受到一份熟悉，熟悉在至少十年以前，母亲她还健在的时候，一次几近崩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