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
翌日,九点钟。
沈望京起床去找进山的办法。
临出门,一道困倦不清的声音缠住他的脚步:“等等我。”
回过头去看,简直一手捏着牙刷,另一只手托着洗漱杯子,腋下挟着御寒的围巾。
他边刷牙边走路。
末了,仰头漱口。将一次性洗漱用具一并扔进垃圾桶,取出擦拭唇边残余的泡沫,分心询问:“咱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景点,有车能通往那里吗?”
“我去附近的车站问一问。”沈望京说。
清晨初起,他在网上搜查班景的定位。
手输津泽州,龙香山。
页面跳出许多恐怖传闻。
龙香山位置偏僻。
山大树多,曾经轰动一时的拐卖案就发生在那里。
十年前资源匮乏,警方只找回部分孩童,据伏案的人贩子供述其余的孩子由一名同伙带走,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至今下落不明。
事发后,每当村民路过这家孤儿院一准能看到鬼影,或者听到小孩的哭声。
一传十,十传百。
有支探险队不信邪,直播夜探香山,结果一去不返。
警方搜查了三月,依旧找不到他们的尸骨。
怨童索命的说法越传越盛。
山上居民饱受惊惧,连夜搬到镇上居住。
但也有像班景父亲一样顽固的人,不肯搬走。
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简直心急,伸出食指轻戳同伴的手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思绪并拢,沈望京目闪亮光,“你回酒店接着睡,我自己去。”
他不信这世上有鬼。
不想让简直听到那些传闻。
“不想。”简直捋顺围巾,往脖间缠绕,“这本来就是我的事,麻烦你帮忙找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寒风凛冽,他脸颊冻得通红,鸦羽黑睫瑟瑟颤动。
这些色彩为白皙面孔增添出几分色彩。
盯着他的唇看了半秒,沈望京解开凌乱打成结的围巾,手指灵活运作,重新缠绕出对称的蝴蝶结,满意点头:“好,走吧。”
“呃。”简直无语。
“我有强迫症,你理解一下。”
“好吧。”
忍了又忍,简直才没有动手解散紧裹脸颊的蝴蝶结。
连着询问三位师傅。
无人愿意驱车前往龙香山。
简直不气馁,举着地图给迎面走来的司机看:“你好,能去这里吗?”
司机瞟了一眼他指尖戳向的地方,连连摇头:“不去,给多高的价钱俺也不去。”
“为什么?”
上个车站的揽客司机为几块钱便要恶语相向,这里的司机却看到乘客却避若蛇蝎。
落差太大,简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司机惊慌地摘下帽子挡住眼睛,尽量不去看津泽州三字:“你们这些学生,不是故意捉弄俺的吧?”
雪花飘落在他光秃的脑壳,瞬间化成水。
简直认真地说:“绝对没有,我是想去找我的朋友。”
司机稍加思索,伸脖问:“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班景。”
司机说:“没听说过,不过山上的人都住在半山腰往上的地方,就算我把你们送到山底,你们也没法上山,还是先找好向导吧。”
得到关键性的细节,简直立马追问:“去哪里找?”
“呐。”
司机扬起粗短的手指,指向一面墙。
走近,能看到墙面上各种格式的小广告,雪水冲洗纸上的字,简直指着模糊不清的文字,敲出一串号码。
电话呼出,铃声响了三秒。
“你好。”
冰冷的嗓音挂着慵懒调调,如一片雪花滴落在眉心,简直一激灵,关掉麦克风,侧头回味:“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沈望京摇摇头,接过电话,清嗓交涉:“我们想去龙香山找一位朋友,请问您能带路吗?”
啪。不知屏幕那端的人在拨弄什么,似是算盘脆珠碰撞。
杂声响了又响,他才继续说道:“单是引路的话两万,包接送,吃住,装备,那就得三万五。”
价格过分高昂。
简直抢话:“一个人?”
“是的。”
听到对方坚定的声音,简直再次关掉麦克风,蹙眉感叹:“好贵啊。”
沈望京却敲击屏幕,点开麦克风,痛快应允:“可以。”
“不可以。”
本意是想和他商量如何砍价。
谁知,他一口答应。
简直气愤挥拳:“就你有钱是吧?”
“什么时候能来接我?”伸手捏住同伴砸来的拳头,沈望京面不改色地明说情况:“我们现在已经在津泽州境内了。”
“几个人?”
谈妥价钱,对方的声音明显变得欢快。
沈望京说:“两个。”
“那不行,必须凑齐四个人才能发车,你们等着吧。”
他说完,刻意停顿。
战线无声拉长,沈望京不情愿地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除非你们愿意给五倍的价钱。”
三十五万。
能买辆低配车了。
“这。”
眼看同伴喉咙滚动,欲要松口。简直夺过手机,扯着嗓子,痛骂黑心向导:“五倍!你怎么不去抢呢!我要曝光你!”
“随你的便。”
不愉快的对话戛然而止。
墙面上张贴着密匝匝的租车广告,再也找不到与龙香山有关的字眼。
沈望京不耐烦地问:“瞎闹什么?”
简直心里憋着同等分量的火气,当即张口喷出:“你是冤大头吗?”
“不用你出钱。”
沈望京气昏了头,揉着眉心的皱褶。
他只想快点解决问题。
一点小钱,该砸就得砸。
简直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想欠你什么。”
沈望京反问:“我有说让你还吗?”
“你有钱,你了不起!我是穷光蛋,几万块钱对我来说很多!”
“是我导致你穷的吗?”
争吵间,一道人影停在他们面前,用晶亮的目光扫瞄墙上的数字,迅速记下一排号码,一溜烟躲到石柱投射下的阴影区域,拨号。
拨出三次。
无人接听。
他愤怒地踢开脚边的石子,骂了句脏话:“妈的。”
刚蹲下身,手机忽地作响。
对方回拨过来,他撸起额前的红发,激动大喊:“我要去龙香山。”
声音向外扩散,投掷在来往的人流间。
简直眉梢一挑,停止争吵,蹑手蹑脚地循着音源走去,恰巧听到石柱后的人说:“五倍就五倍,我要你现在来接我!”
“没问题。”
三分钟前和他们通话的声音从另一部手机传出,简直听着,心头一喜,扬手轻拍那人的肩膀:“兄弟,你不用花那么多钱,咱们可以拼个车……”
“不需要。”
转身同时,对方凶狠眼光从棕红色瞳片内迸射出来,犹如火星子乱溅。
完美精致的五官好似由大师提笔雕刻过,亮眼的发色与瞳色,只要见过一眼,便很难忘记。
沈望京讶然:“怎么是你?”
眼前的人正是跑路的摄影师。
简直问:“你没回家找你哥吗?”
提起哥哥,烦躁的心绪化作实质黑气遮蔽红眸,朴宰筠瘪嘴,手斜伸进额侧密发:“我不想看见你们,快点走开。”
简直一手搂着柱子,滑溜转身问:“你刚才不是说要去龙香山吗?”
沈望京接话:“可以顺路一起。”
朴宰筠黑脸拒绝:“不方便。”
手机震动。
向导发来位置,他捂着脸,快步走向车站外。
走得太急,鞋底触雪打滑,踉跄两步。
简直和沈望京对视一眼,健步跟上,躲在站牌后张望。
车来车往,朴宰筠的精神高度紧张,有车靠近,他立刻凑近,眼睛直盯车前或车尾的牌号看。
一辆黑色面包车横停,朴宰筠再三确认,慢步走到车前敲窗。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只能看到防窥车窗下滑一截,不知车里的司机与朴宰筠说了些什么,车尾红灯闪烁,朴宰筠笑着绕后拉开车门。
“走!”
沈望京一声落下。
简直随他绕到另一侧,极速上车。
动作顺溜。
仿佛排练过几百遍。
沈望京扣好安全带,淡然地说:“我们一起的。”
“不是。”
朴宰筠笑容一僵,胡乱摆手,唇齿疯狂交错,吐出一串没人能听懂的音节。
有心,力不足。
中文水平在中上等级别,可脑里仅有的词汇量不足以支撑他给向导解释这龌龊行为,只好先上车,愤然咬住唇尖,瞪视着不请自来的歹徒。
不够解气,他的指尖偷偷地伸进简直袖筒,狠挠两下,又飞速抽回。
“略。”不痛不痒,简直摁着棉袖揉了揉,往同伴的身旁挪坐。
无良向导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抬起眼珠。
镜面洁净如冰,内里演绎着生动的画面,少年间的打闹充满活力,他失声坏笑:“看来你们不太熟,先上车的记得另交七万。”
简直冷哼:“你怎么不去抢呢?”
滴──
转动钥匙熄火,车门解锁。
向导慢慢转过头,冷脸恐吓:“不想坐下车。”
好不容易坐上车,简直不能轻易下去,垂头看着双膝。
沈望京伸手讨要:“收款码。”
七万到账,向导见钱露笑,细眉下,那像女人般温润的月牙眸微微弯起,半带嘲讽地说:“看着年龄不大,钱还不少。”
很讨厌别人说这样的话。
沈望京开腔回怼:“能闭嘴,好好开车吗?”
韩飞搓了搓冻僵的手指,“脾气还挺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