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芷听着她们的对话,如同被一道焦雷劈中,僵愣在当场,四肢冰凉。
常乐瞥眼看见闻芷脸如白蜡,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不舒服么?”窦离云关切地摸了下闻芷的额头,也是凉的,“你这气色就很差,最近是不是累着了?还是在济春堂歇歇吧,暂时别回那边了。”
“我没事。”闻芷勉强振作精神,扶着扶手起身,“这件事千万不要对外说,不然梁喜恐怕会有危险。”
几人点了点头,各自心中都有数。
闻芷回房歇了半个时辰,将心情调整好后,赶回了白虎坪。
翌日恰有最后一批粮食要运往紫林大营,原本这种事由下面的官员负责即可,前两次也是他们去的,但这次闻芷却坚持亲自押送。
这让常喜与常乐很是摸不着头脑。
“小姐是找借口去看望长宣王吧?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了。”
“我看不像,这气势看着倒像是……”
常喜原本想说“去寻仇”,但犹豫片刻,又把话咽了回去。
“小姐最近真的很反常。”
常乐深表赞同,“是很反常,成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愁眉苦脸的,还老是走神,以前没这样过。”
抵达紫林大营没一会儿,便偶然遇到丁桂。
闻芷将坐骑交给随从照管,上前问道:“王爷在营里吗?”
丁桂笑回道:“在呢,这两天军务繁忙,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这会儿应该在寝帐休息,方才吩咐了,除非十万火急之事,否则不得进去打搅,不过姑娘找他的话,应该还是能抽出时间的。”
“我只是问问而已,就不去打搅了。”闻芷说罢,转身去帮忙搬抬粮食。
她嘴上虽这么说,但等丁桂走远后,还是悄悄离开此间,去了中军帐那边。
谢迟果然在寝帐休息,门口守着个亲兵。
闻芷在远处徘徊半天,犹豫难决,不知该不该进去找谢迟对质。
踌躇之际,那亲兵不知因为什么事,突然被叫走,她捏了捏袖管里的素手,将心一横,大步往寝帐内走去。
里面静悄悄的,没别人,只有躺在榻上的谢迟。
闻芷放轻步子走过去,见谢迟双目紧闭,睡得正沉,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年祖父的遗体被抬回来时的惨状,以及那枚刺青,耳边全是梁喜交代当日经过时说过的话,当下恨意涌上心头,右手握住了挂在腰间的短刀。
她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在跟自己说:“只要杀了他,祖父在天之灵就能安息了。”
过了片刻又说:“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要为祖父报仇吗?难道因为凶手是他,你就下不了手了?”
“养育之恩大过天,你对得起祖父祖母吗?”
闻芷盯着那张安静的睡颜,不由万念俱灰,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榻前,握刀照着谢迟的胸膛刺下。
然而就在刀尖碰到衣裳那刹那,她的手陡然又停住。
越是迟疑,手便越是抖得厉害。
她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事情还未十分明朗,万一杀错人了呢?
如此想着,闻芷慢慢收回短刀,思绪纷乱间,立起身欲走。
不料榻上的人倏地睁开眼,将她往榻上一扯。
闻芷不曾防备,握刀的手被牢牢扣住,整个人倒在榻间,眨眼间便遭到压制。
两人四目相对,静了片刻,谢迟眼尾似有些泛红,轻扯唇角道:“不是要杀我吗?怎么不动手了?”
说着斜眼瞥向闻芷手中那把锃亮的弯刀。
“还是说,嫌这刀子不够锋利,回去磨利了再来?”
那算命的没算错,他果真是天煞孤星,在乎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要么便是反目成仇。
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闻芷,值得她下杀手。
“放开我!”
闻芷挣了挣,想把他推开,奈何对方力气太大,一时没能推动。
须臾,她瞪圆眼,索性质问道:“你分明身上就纹了那个刺青,为何那天却跟我说没见过?敢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就不敢认了?”
见不得人的事?
谢迟脸上的神情凝了一瞬,继而却冷笑起来。
“本王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多了去了,不知你指的是哪一桩?”
闻芷当然知道,他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她面腮微鼓,两眼瞪得猩红,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来你我不是一路人,”谢迟手上撤了些力道,目光暗了一暗,“既然如此,那么我的事,也就没必要向你交代,关于那个刺青,你以后不必再问了,我不会说的。”
随后,撒开手站起来,眸底只剩无尽寒意。
闻芷起身整了整衣裳,边向外走,便把短刀收回刀鞘内,至门口忽然停步道:“真相总有查清的一天,到那时……我不会再手软。”
谢迟不知道她所说的“真相”是什么,也无意追问。
右臂上那枚刺青就像未愈的伤疤一样,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那年冬天的北戎太冷了,他如牲畜一般被锁链套在废弃的马厩内,几度险些冻死,每次看到这刺青,他就会想到那些难熬的岁月。
倘若他当年没被掳去北戎,或许……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闻芷怒冲冲自寝帐出来,日头已然西斜。
估摸着那边的粮食已经全部卸下车了,便匆匆赶回去。
谁知半途中一不留神,撞上个人,额头撞得生疼。
再抬眸一看,竟是身穿甲胄,与先前相比已面目一新的沈继阳。
很显然,这厮又封官了。
“你当日陷害我时,没想到我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