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能这么说,”宋氏调整了下心绪,仍旧笑吟吟的,“即使不在意外人的闲话,也该体谅体谅你父亲,他这些年在岭南抗敌立功,什么苦头都吃尽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与儿女团聚么?如今他亲自来接你,你还不去,岂不辜负他的心?你虽从小儿养在薛家,可身上到底流着闻家的血,也该认祖归宗,不只有你,还有二小姐与二少爷过阵子也要派人接回的。”
她这番话,倒是在情也在理,闻芷一时间不好反驳。
长定侯是当年那场山洪灾害中唯一侥幸没死的,昏迷之时被宋氏所救,不久两人生情,结为了夫妻。
那时宋氏已守寡多年,带着个几岁大的儿子在乡下过日子,生活艰苦,成婚后跟着长定侯去往琼州居住。
琼州当地经常爆发动乱,暴民集结造反,官府屡屡镇压却没有效果,长定侯改名换姓去投军,凭着自己的才能在军中熬了两年,逐渐得到将官重用。
今年年初,长定侯趁着反贼内部内讧,施离间计将其分裂,到处追杀叛党,最后把集结的数万叛军全剿了个干净。
此乃大功一件,皇帝收到捷报龙颜大悦,要给他升官封爵,这时长定侯才敢向上面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
“许是你还记着从前发生过的不愉快,才赌气不肯回去?”长定侯说着,朝闻泸那里一瞪,“逆子!还不快过来跪下,给你妹妹赔罪?好没良心的胚子,爹娘不在,不说尽长兄之职,关照弟妹,还欺负他们,那么多圣贤书你都白读了!”
今天带闻泸来,就是叫他来赔罪的,他这个父亲当面给主持了公道,料想闻芷也不好意思再犟。
闻泸委屈地嘟囔道:“我何曾欺负她来着?明明是她欺负我。”
他都差点让闻芷给打死了好吧?
长定侯上去就是一巴掌,骂道:“还敢强嘴?跪下!”
“……是。”闻泸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老老实实把双膝一弯,跪到了地面。
闻芷冷眼看着,坐在原位一动没动。
宋氏与长定侯心下都惊了,本以为闻芷会起身把闻泸拦住,万没想到,她竟真的敢受着闻泸这一跪。
天下间哪有兄长跪妹子的?这丫头真是太没礼教了。
“以前是我不对,冒犯了妹妹,还请妹妹宽宏大量,摒弃前嫌,饶恕我则个,往后我再不那样了。”
闻泸说话跟念词儿似的,面上也多有不服,显然不是诚心,但闻芷也不在意,只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
宋氏握住闻芷的手,笑道:“趁着天色还早,快跟我们回去吧。”
“我……”
“莫不是要为父也跪下来请你不成?”
长定侯看闻芷似乎还是不愿去,只好起身过来,作势真就要跪。
这回闻芷就是再胆大,也不好坐着了,赶紧起来把人拉住,无奈地说道:“父亲何必如此?”
“你不回去,我们便也不回去了。”长定侯口吻强硬地道。
陛下亲自过问他的家事,可见事态严重,他若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妥,陛下会怎么看他?
闻芷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开交。
若真逼得父亲跪了这一跪,传到外面,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脸上也不好看,况且父跪女自古从未有之(女儿嫁入皇室的除外),这是真要遭天谴啊。
“既然父亲与夫人这般疼我,那我回去就是了,不过我这里东西比较多,需要点时间收拾,你们先回府,我明儿再过去。”
宋氏喜上眉梢,笑弯了眼:“这就对了!咱们一家人总算团圆了,这才不枉费了老爷一片苦心。”
长定侯颔首道:“那你就明天过来吧。”
他活了几十年了,还能治不住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
“明日我派马车来接你,”临走时,宋氏满面慈蔼道,“那边你住的院子早都收拾出来了,就等你入住呢。”
闻芷含笑送他们出去,直到几人上了车,离开细平街,方返回宅子里。
常乐笑道:“夫人倒是对小姐热情得很,就是不晓得是笑里藏刀,还是真心实意。”
“且不管这个,先收拾东西吧。”闻芷边往二门里走边吩咐,“把日常穿戴以及用得着的物品带上就是,其他的留在这里,要用了再过来取就是。”
她不确定能不能在那边住长久,住着看看再说,她比别的多数姑娘幸运的是,少年时有疼爱自己的祖父祖母,带着她从内宅走了出去,如今即便与家人不和,也有别处可去,有退路可走,不必太委屈了自己。
另一边,宋氏回到侯府不多时,儿子闻嶂过来请安。
“不是说要接闻芷回来么?怎么没见人?”
宋氏倚在引枕上,笑了笑,说:“明天才过来呢,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舅舅店铺里不忙吗?”
闻嶂在她下方的圆凳上坐了,抱怨道:“我是个读书人,将来要走仕途的,怎能老待在铺子里染了满身铜臭味?日后叫人知道,岂不笑话我么?以后我不去了。”
“不去就不去吧,”宋氏让丫头端了在水里镇凉了的瓜果来给他吃,“你舅舅那儿也不缺人,原也是我想让你去跟着见见世面罢了。”
递了块甜瓜过去,遣退了左右的丫鬟婆子,又道:“也别总在屋里读书,有时间多去与你父亲亲近亲近,向他讨教些治国安邦的道理,他有两个亲生儿子呢,你不积极些,莫说爵位,就是家产也轮不到你分。”
闻嶂今年二十一岁,以前跟着生父姓李,母亲嫁给长定侯后就改姓了闻,十几年来与长定侯的关系也不错,只是到底隔着一层,算不上亲就是了。
“儿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