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见其手握神龙令,自知若是不配合便是违逆圣旨。
桓士则深明司膳寺下有四署,各署人员合计约莫近三千人,如此调查下去,三日内根本无法查清。他沉思半晌,向陆霜问道:“昨夜是你们哪个署负责整场宴会的?”
陆霜道:“主要是太官署和良酝署,太官署掌供膳食之事,良酝署掌酒醴供设。不过也有一些尚食局的人来配合,毕竟昨夜宴会圣人大驾亲临,参会人员众多。”
桓士则摸了摸胡须道:“麻烦让你们录事给我提供一份当天准备膳食的人员名单。”
言毕,陆霜叫来录事,取来一个册子递给了桓士则,桓士则阅罢,质问道:“昨日可是有一道千年灵龟汤?”
录事回道:“不错,那只千年灵龟乃是南海郡进献我朝的,圣人特意借此慰劳诸位王公大臣。”
桓士则问道:“此道食材是何人所做?”录事回道:“是我们主膳其中四人熬制的,册子上均记有她们名字。”
桓士则又问道:“如此硕大的一只灵龟,你们是用何器具放置的?”
陆霜回道:“一尊青铜鼎。”
桓士则质问道:“此鼎从何得来?”
陆霜回道:“是先前外朝进贡的,圣人为做此汤,特意将其赐与了我们寺。”
桓士则闻言思虑一番,向一旁宋录事命道:“你去将那四位熬制千年灵龟汤的主膳及供膳者仔细询问一遍,将她们当晚的经过见闻详细记录下来。”
又对一旁韩执事道:“你去他们良酝署,审问清楚酒水是如何供应的,若存有可疑之人,暂行关押起来。”
一旁陆霜见状笑道:“你莫是怀疑那千年灵龟汤有问题?”
桓士则道:“那龟是由南海郡进贡的,此郡我们会当作重点来查。你们的太官署和良酝署,凡参与昨夜饮宴食材供应者,我们皆会逐一审问。”
陆霜道:“你怀疑我们倒罢了,那千年灵龟汤可是圣人特意嘱咐我们熬制的,你不怕此番查下去惹怒圣人,引火烧身吗?”
桓士则严肃道:“此番我受圣人之命,彻查此案,定会秉公执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之人!”
陆霜闻言对众道:“桓少卿奉命查案,大家要积极配合!”
桓士则对陆霜道:“我知郑卿现卧病在家,现由你们两位少卿在此负责,还望两位能带我去膳房查看一番。”
陆霜爽快应道:“某自当全力配合!请这边走!”
未几,桓士则随陆霜去了膳房、酒窖等地,均未发现可疑之处。之后他又去了百戏堂,不料那里早已被人清理干净,线索全无,无奈之下,只得再去他处看看有无收获。
在其欲离开百戏堂之际,忽发现一处地面残存着些许白色香灰。他不禁走到跟前,蹲下身子用手指摸了摸,这一摸,他惊诧地发现那香灰与内廷所用无异,皆是沉香。
桓士则回至司刑寺,理起自己头绪,他回想着今日所去之地,所见之人,沉思片刻,忽将怀疑对象转至尚食局的掌膳身上。
是时,宋录事回寺向他奏道:“桓少卿,我已将司膳寺的主膳和供膳逐一排查询问过,这是根据他们当天夜宴的经过所做的笔录。”
说着宋录事将册子递给桓士则,并道:“我见她们说话时神情并无可疑之处,只是有一主膳在我去时欲偷偷开溜,恰好被我拦住,在问明情由后,才知她的母亲刚刚过世了,其欲回乡去拜祭。”
桓士则大致阅了一番册子:“你做事严谨,这我放心。既然你都挨个查问了,那就证明她们并无嫌疑?”
宋录事道:“是的,司膳寺向来尽职尽责,忠心事主,我看他们下毒的可能性很小。再说她们常为皇帝和大臣制膳,自当万分谨慎,这吃食要出了问题,她们纵有十个脑袋亦不够砍的。”
桓士则道:“和我所料一致,看来最具嫌疑的当是尚食局那些人。”
宋录事好奇试问道:“桓少卿,您莫是怀疑那些试食的人?”
桓士则道:“不错,尚食局里掌膳有四人,乃司膳、典膳之佐。他们主要协掌膳食器皿、调和御食温凉寒热,凡所供应必先尝之。既然食物中存有被投毒的迹象,他们难辞其咎。你这就去派人将他们缉拿归案,暂且关进司刑寺大牢,严加审问。”
宋录事问道:“对了桓少卿,南海郡与青铜鼎那边调查可有进展?”
桓士则道:“我已令韩执事去查了,想必很快便会有结果。”
宋录事道:“那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办理。”言毕,宋录事辞去。
未几,韩执事调查归来报道:“桓少卿,我已查明那青铜鼎原委,青铜鼎乃是南海郡特意进献给我朝的,高七尺九寸,足有百斤之重,即使是大唐最勇猛的武士,亦须合两人之力方能搬动,宴会上那道千年灵龟汤便是用其煮的。经我们勘验,其中并无有害之物。”
桓士则闻言思虑一番道:“鼎中无毒,早在我意料之中。用如此大的鼎盛放龟汤,这还是头一次。你可有查明宴会当日是何人将此抬至百戏堂的?”
韩执事回道:“当日供膳由两人负责,他们皆是尚食局派去的人。”
桓士则道:“务必密切关注此二人行踪,那青铜鼎既无人投毒,龟汤又是圣人特赐的,他们是此案目前唯一可突破的线索。”
韩执事道:“此二人我已仔细盘问过,他们皆矢口否认宴会当日参与涉毒一事。我看他们解释时语气诚恳,眼神坚定,并无可疑之处。”
桓士则办案经验丰富,见过诸多心理素质极强的罪犯,仍抱着怀疑态度,向韩执事提醒道:“务必加强对此二人的监视,若他们仍不肯交代实情,就将其关押起来,严刑逼供。”
韩执事回道:“桓少卿放心,我等必将寸步不离,严格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桓士则挥手示意其退下,沉思起来,他忽然想到了在百戏堂地面发现的那些香灰。
少时,韩执事奉命来至尚食局寻那两位供膳之人,可找遍各个角落,皆未见到他们二人踪影,询问了尚食局的人,也都说之后没见过他们两人。
韩执事觉得此事甚是蹊跷,即刻将其报与了桓士则,本在犯愁的桓士则,一霎时陷入困顿之中。
次日辰时将近,段墨卿恐妹妹忘记黄符一事,准备再去叮嘱一番,不料段梦影早已来至其父段怀义枕边。
是时段怀义一脸煞白,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平日里的威严荡然无存。
段梦影见状心如刀割,从小父亲对她的疼爱远胜过长兄,亦把她当男孩儿一样宠着,教她习武射箭,跑马打球,每次被长兄欺负,父亲总会替她出头,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儿委屈。
正当她抬枕放符之际,忽身后传来一声:“影儿,你在干嘛?”
段梦影回头看去,见是其母崔氏走来,忙将黄符攥在手心,灵机一动回道:“我来看看阿爷的病情,这都过去一日了,亦未见有好转。阿娘,你说我阿爷得的是什么病啊,为何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怎么也睡不醒?”
崔氏含泪道:“你阿爷的病情有些特殊,很多医工都来看过,依旧束手无策。”
段梦影借机道:“对了阿娘,我近日听说道家有一种黄符可以净化人心,驱病消灾。我一早特意去道观为阿爷求了一个,希望他能早日好起来。”
崔氏欣慰道:“我影儿长大了,也知道孝敬父母了。”
说着段梦影将攥在手心的黄符拿出,对母亲道:“自阿爷从那场宴会回来,便成了这般模样,他一向身体健朗,这不是吃了甚不干净的东西,又会是什么?这黄符我给阿爷求来了,听那道长说,将此符放置人的枕下,可驱散邪物,人脑会渐渐清醒过来,不妨为我阿爷一试。”
言毕,段梦影便当着母亲的面将黄符置于父亲枕下。崔氏见状叹道:“看来还是我女儿贴心,你比大郎用心多了!”
段梦影闻言笑道:“阿兄其实也很在乎阿爷的安危,你别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这次他为给阿爷抓药,跑遍了洛阳城整个街坊呢。但不知怎么的,阿爷一提到让他习武,他就会特别反感,他们二人关系便会闹僵。”
崔氏闻言无奈道:“我们段府乃功臣之后,世代以武立家,你阿兄本该随你阿爷,习得一身武艺,卖与帝王家,你应该做一个大家闺秀,在府中学些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你们却恰好反过来了。
“你阿爷的性格我最清楚,脾气急躁,逞强好胜,但也是个重情重义、有家庭担当之人。如今他年纪大了,也少了些斤斤计较,平日说你们几句,也别放在心上。”
段梦影闻言叹道:“也不知阿爷的病情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言毕,段梦影又好奇问道:“阿娘,你手上拿的衣衫可是我阿爷的?”
崔氏道:“是的,你阿爷平日使枪舞棒,刮刮蹭蹭也是常有的事。我看他那天参加完宴会回来衣服刮破了,就给他补了补。”
说着,崔氏将衣衫递与靠近衣箱的段梦影,命其将衣服收起来,谁知那衣服上的香味呛得段梦影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问道:“阿娘,我阿爷衣服上怎有股浓郁的香味?”
崔氏解释道:“这是檀香。”段梦影好奇道:“檀香气味不常是芬芳馥郁,这味道也太重了吧!”
崔氏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平日皇宫举办庆典常焚香烘托气氛,皇宫用的多是些老山檀,其香气温暖细腻,醇厚圆润。”
段梦影闻久后忽觉头脑一阵眩晕,质疑道:“这气味怎越闻越令人头晕?”
崔氏闻言顿时惊醒,诧异道:“莫非是此香的缘故,久闻便可令人致幻?”
此言一出,段梦影瞬间醒悟,道:“若真如我们猜测这般,我阿爷怕是中了某种香毒。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须尽快将此线索报给司刑寺。”
崔氏止道:“且慢!在未查明此香来历前,贸然去报案,怕有理也说不清。”
段梦影闻言忽灵机一动道:“对了,我阿兄不一向对花卉木植、药理熟悉,想必他能从中看出些门道来。”
崔氏道:“我平日怎么没看出来,阿卿居然还懂这些?”
二人正说处,段墨卿忽走了过来。他冲段梦影使了个眼色,得知其已将黄符放置于阿爷枕下,这才安下心来。
须臾段梦影有意道:“阿兄,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和阿娘发现阿爷穿的衣衫上有股特殊的香味,你来看看这是什么植物散发出来的。”
段墨卿走上前,拿起父亲的衣衫嗅了嗅,沉思一番道:“这香味初闻芬芳馥郁,细闻清淡幽雅,不像是宫中常用的檀香。”
段梦影质问道:“不是檀香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