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七年
天津直隶总督的行署衙门内
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北洋通商大臣直隶总督一等肃毅伯爵李鸿章被这一年一件件的烦心事折磨的心神不宁。
但需自筹军费,这个事儿不能不办,这可为难坏了李中堂;
还有一件事儿是,刚成立三年的北洋水师,还需要添船购炮;
轮船招商局又要购置几艘商船;
几万淮军面临换装;
开滦煤矿的煤运不出来;
洋人的借款利息太高谈不下来;
朝廷又有政敌奏本弹劾自己;
李中堂的又添一孙子,临近百岁,还没见上一见。
摆在眼前的事儿是,热河有暴民暴动,声势巨大,朝廷命李鸿章统筹全局,布置剿扑事宜,
……
……
草原,这里地势平坦而辽阔,在远方有微微起伏,整个大地都被绿油油的草覆盖着,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在一片片的肥草之间还有一块块开垦不久的庄稼地,微风拂着泥土散发的芳香,吹的庄稼连波荡漾。
这本是牧农、蒙汉共同生存,相扶与共的地方,但此刻正经历着生生死死的浩劫,随处可见烧毁的村舍,还有路边的横七竖八的或腐、或碎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还有失去了主人的牲畜的阵阵哀鸣。
突然就是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瞬间黄土弥漫,顿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远处隐约能看到无数人影晃动,紧接着就是各种旌旗劈波斩浪,随后就是一排排穿着清布短褂举着各种火枪的士兵,跟着将旗排山倒海般的冲了上来,什么嫩绿的肥草,什么茁壮的庄稼,在一队队的士兵脚下全部踏平。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追击战,淮军如黑色洪流般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他们士气高昂,铠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冽的光芒,每一步都踏出了对胜利的坚定信念。而那些被追击的金丹教徒,原本以信仰为盾,红头巾在风中飘扬,似乎能召唤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在绝对的力量与战术面前,这份信仰显得如此脆弱。
教徒们的眼中闪烁着恐惧与迷茫,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官军,他们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方向,曾经的狂热与坚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混乱之中,有人开始慌乱地扔下盔甲,那些曾经被视为神圣防御的装备,此刻却成了逃命的累赘;手中的兵器也纷纷落地,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声响,如同他们内心破碎的梦想。
就在这绝望之际,天空仿佛也被战火染红,一声声轰天巨响划破长空,那是淮军装备的最新式开花炮在怒吼。炮弹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如雨点般倾泻而下,目标直指那些毫无防备的金丹教徒。每一声巨响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大地仿佛承受不住这等力量,震颤不已,仿佛真的要被震得四分五裂。
教徒们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所有的祈祷与祷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教主的神迹没有降临,他们的身体如同秋叶般脆弱,在炮火中纷纷倒下,躯体四分五裂,鲜血与残肉飞溅,染红了周围的土地,也染红了这片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绝望,这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然而,对于淮军而言,这却是一场辉煌的胜利。那些金丹教徒,则成为了这场战争中无辜的牺牲品,他们的信仰与狂热,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与无力。
炮击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战场上的空气仍带着刺鼻的火药味和浓重的血腥。淮军的骑兵与步兵,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迅速调整队形,形成严整的前后左右方阵,每一步都透露着训练有素与不容小觑的战斗力。他们按照既定策略,一哨一队,井然有序地向前推进,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士兵们坚定的步伐声和金属盔甲的碰撞声,气势恢宏,令人心生敬畏。
随着距离的拉近,枪声再次密集地响起,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整个战场。淮军士兵们手中的先进洋枪,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酷无情。这些枪械,无论是射程、精准度还是杀伤力,都远非金丹教徒手中的原始武器所能比拟。刀叉、鸟枪、火铳,这些在普通百姓眼中或许已算得上是“武器”的存在,在此时此地,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幸存的金丹教徒,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他们拼命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试图抵抗这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然而,一切努力都显得那么徒劳。洋枪的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准确无误地收割着他们的生命。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们的眼中还残留着未及消散的恐惧与不甘。
战场上,惨叫声、哀嚎声与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悲壮的交响乐。
张六子跨坐在他那匹健壮的青马上,青马步伐矫健,每一步都似乎在回应着主人内心的激昂与期待。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背上那面鲜艳的队旗随风猎猎作响,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耀,更是队伍前进方向的指引。手中紧握的十三响火枪,是他最信赖的伙伴,枪身冰冷而沉重,透露出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随着队官的一声令下,张六子毫不犹豫地策马向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紧随队官,奋勇杀敌。他深知,这场战斗不仅是对他武勇的考验,更是他改变命运、实现梦想的契机。在这个乱世之中,平匪立功,是无数草根子弟梦寐以求的出路,也是他们跻身上流社会的捷径。
他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朝那些四散奔逃的金丹教徒们连续扣动扳机,枪声轰鸣,火光四溅,子弹划破空气,带着死亡的威胁射向敌群。至于是否击中目标,张六子无暇细想,他的心中只有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劲和必胜的信念。在他看来,只要紧跟队官,勇猛冲锋,胜利和奖赏自然会随之而来。
脑海中,他幻想着活捉匪首的那一刻,那是何等的荣耀与风光!不仅可以领到丰厚的赏银,更有可能因此获得朝廷的赏识,争得一官半职,从此摆脱贫寒,步入仕途。在这个乱世,哪个高官不是从平匪起家,一步步走向权力的巅峰?远的不说,就比如军门叶志超,他平发匪、杀捻子,战功赫赫,最终成为一方大员;还有总兵聂士成,同样是凭借平匪的赫赫战功,在军中声名显赫,受人敬仰。
想到这里,张六子的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知道,眼前的这场战斗,不仅是对敌人的打击,更是对自己命运的挑战。只要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他就能像那些前辈一样,在乱世中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于是,他更加卖力地挥舞着手中的火枪,与队友们一起,向着敌人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队官的眼神锐利如鹰,他同样怀揣着对军功的渴望,策马狂奔在队伍的最前列。他的心跳随着马蹄的节奏加速,每一声都像是战鼓在胸膛内轰鸣。远处,一名被众多亲兵紧紧护卫的红巾教徒格外引人注目,那鲜艳的红头巾在混乱的人群中犹如一面旗帜,昭示着其非同一般的身份。队官立刻判断出,这绝非等闲之辈,即便是匪首的副手,也必定是教中的一位重要头领。
“机会来了!”队官心中暗喜,迅速调整马匹的方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那红巾教徒而去。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决绝与果敢,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这份功劳而获得的荣耀与奖赏。
张六子等七八名士兵紧随其后,他们的眼中同样闪烁着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奖赏的憧憬。他们知道,如果能够活捉这名重要头领,不仅能为队伍增添一份不可多得的战功,更能让他们在军中的地位得到提升。于是,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枪,朝着那些护卫亲兵连续放枪,枪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战场画卷。
“别打死那个领头的,要活捉,军门有重赏!”队官的声音穿透硝烟,响彻战场。他深知活捉比击杀更有价值,这份功劳的分量也将更重。因此,他不断提醒着身后的士兵们,要保持冷静与克制,确保目标的完整无损。
在张六子等人的配合下,他们逐渐缩小了与红巾教徒的距离。那些亲兵虽然勇猛,但在官军强大的火力压制下,也渐渐显得力不从心。红巾教徒本人也显得有些慌乱,但他仍然试图保持镇定,指挥亲兵进行抵抗。
那些中枪的亲兵们纷纷倒地,但是那个红巾头领好像骑着穿天猴一样,跑的太快了,不一会儿就已经拉的张六子他们很远了,队官哪能让这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于是用鞭子狠狠的抽打着马屁股,加快速度,张六子等人也紧随其后。
队官此刻的心情如同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原本对军功的狂热追求已被突如其来的理智所替代,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与不安。他带着七八个弟兄,不顾一切地追逐着那个看似重要的目标,却未料到自己已深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他们跑了很长一段路,脚下的土地从坚硬的战场逐渐变为柔软的草地,周围的景色也在不断地变化,但那个被追击的红巾教徒目标却越来越小,最终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队官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被愤怒和欲望冲昏了头脑,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此时,战场上的枪炮声也似乎渐渐远去,只剩下偶尔传来的几声闷响,那是远处战斗仍在继续的证明。然而,对这些远离战场的人来说,这声音却如同丧钟一般,敲响了他们内心的警钟。
“妈的,不好!”队官猛然间醒悟过来,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深知,孤军深入敌后是多么危险的行为,一旦遭遇埋伏,后果将不堪设想。更令他担忧的是,如果他们此时不立即返回,一旦被上级发现脱离战场,很有可能会被扣上临阵脱逃的罪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想到这里,队官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立刻大声喊道:“兄弟们,快!马上返回!我们不能在这里逗留了,必须尽快回到战场上!”
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急促的喘息声,显然也是被自己的判断所惊吓到了。那些跟随他的弟兄们闻言也是一惊,但很快便明白了队官的意图,纷纷调转马头,跟随着队官向战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张六子也跟着掉头。
在这片被战火染红的天空下,突如其来的“砰砰砰”声如同死神的鼓点,瞬间撕裂了空气的宁静。一排排火铳的弹丸如同愤怒的蜂群,无情地扑向了那队正疾驰而来的骑兵。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与血腥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残酷而真实的战场画卷。
骑兵们原本坚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训练有素的战斗本能所取代。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密集火力,即便是最勇敢的战士也难以抵挡。几个骑兵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硬生生地从马背上摔落,翻滚在尘土之中,生死未卜。而那些不幸中弹的马匹,更是发出阵阵凄厉的嘶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将周围的景象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队官,这位平日里威严而冷静的指挥官,此刻也面临着生死考验。他紧紧握住缰绳,双手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注入到坐骑之中。坐骑感受到主人的紧张与不安,大声嘶叫着,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试图寻找逃脱的出路。然而,在这密集的火力网下,任何逃脱的尝试都显得如此徒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队官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他猛地一拽身旁一个瘦小士兵的衣领,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毫无防备的士兵拽到了自己的身前。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一幕上。弹丸呼啸而来,穿透了士兵的身体,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随即被队官无情地扔在了地上,生死未卜。
这一幕,让在一旁观战的张六子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与无情,更未料到在生死关头,人性的光辉与阴暗竟能如此鲜明地展现出来。他意识到,真正的战场,不是儿戏,不是英雄主义的浪漫演绎,而是对人性极限的考验,是对生存本能的残酷揭露。
“慈不带兵,善不为官。”这句话在张六子的心中回荡,他仿佛在这一刻领悟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沉重与无奈。在战场上,为了大局,为了胜利,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艰难甚至残忍的决定。而这些决定,往往是对人性最深刻的拷问
“快撤,快撤!有埋伏!”队官开始惊慌失措,张六子看见受伤倒下的弟兄们也顾不上相救,勒住缰绳,稳住受惊的青马,“驾”张六子大喝一声,青马开始向前奔跑起来,他背上的队旗仍然紧紧的捆在身后,队官也驾马朝他奔来,这时又是一阵排子枪,弹丸又朝他们倾斜而来,又有几个兄弟倒地不起。队官和张六子没跑多远,几十个头缠红巾的教徒手提大刀长枪大声叫着从路边的草丛里朝他们冲了过来,倒下受伤的弟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匪徒们刀砍斧剁给解决掉了。
张六子扭头看了看这惨烈的一幕,平时朝夕相处的弟兄们就这么着身首异处了,哪还有什么立功,能活着就不错了,队官看见张六子有点愣住了,大声呵斥道:“妈的,赶紧跑,保命要紧!”
张六子这才反应过来,与队官骑马飞奔,眼看离那队伏兵越来越远,刚刚可以喘口气的时候,没想到路前又出现一队头包红巾的教匪,举着红缨枪、大刀片拦在前方。
那群教匪都瞪大眼珠子看着队官与张六子,队官骑着马继续飞奔,大声喊道:
“六子,冲过去!”
说罢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端着十三响“啪啪啪”,子弹嗖嗖的射向教匪,张六子也跟着开了数枪,拦在路上的教匪纷纷倒地,眼看要冲过去的时候,教匪手持红缨枪朝二人投射过来,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没法躲避,但见一根枪头猛的插进来了队官的脖子上,队官立马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只剩脖子与肩膀只连着些皮肉,鲜血噗噗的往外喷,马上就没了气息。
张六子凭借着灵活的身形冲了过去,那群教匪追了一截,又拿红缨枪投射,但是张六子都躲开了,张六子快马加鞭一刻不敢慢下来,拼了命的向前奔,直到青马跑的也没力气了,但他继续鞭策着青马,尽管马儿已经气喘吁吁,前腿开始颤抖,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向前。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山丘旁,青马的前腿再也支撑不住疲惫的身躯,跪倒在地。
张六子也大口喘着粗气,赶紧扔下马,拽下队旗,跑进了草丛里,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的不轻。
“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敌人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来。”张六子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敢稍作喘息。他靠在一块大石旁,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尘土中,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青马在不远处静静地啃食着路边的青草,那悠闲的姿态与周围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却也显得格外凄凉。
张六子望着青马,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这匹马陪伴他走过了无数个日夜,无数次冲锋陷阵,如今却要因为形势所迫而不得不放弃。他轻声呢喃:“马也不能要了,目标太大,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对不起了,我的马儿。”言罢,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转身离开,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背上那沉甸甸的十三响洋枪,是张六子唯一的依靠。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武器才能保护自己,让他有一线生机。他小心翼翼地穿过草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随着距离战场的越来越远,喊杀声和枪炮声也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失。张六子心中五味杂陈,既有逃脱生天的庆幸,也有对未知未来的忐忑。他明白,自己此刻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或许就是临阵脱逃,但生死关头,谁又能真正顾及那么多呢?
“这要是定我个临阵脱逃的罪名,咋办?”
张六子边走边自言自语,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
“反正也是跑,就跑了呗。只要能活下去,才是万事大吉。”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前路多么艰难,都要坚持下去。
就这样,张六子孤身一人,在茫茫荒野中踏上了逃亡之路。
本想着这次热河金丹教叛乱能够立一个大功来着,以后回老家在乡亲们面前长长脸,可惜功亏一篑,自己的马队弟兄们都死了,想到这里,张六子不免有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