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莞尔的动作迅速而果断,她在张六子分神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他一把。张六子猝不及防之下,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几步,从窗口翻身而出,落在了楼下的街面上。她落地的瞬间,只听到身后传来“砰砰”两声枪响,那是衙役们在窗口匆忙开枪的声音。子弹呼啸而过,幸亏张六子反应迅速,已经跑出了射击范围,否则那些破碎的弹丸很可能会击中他。
张六子回头看了一眼陈莞尔的窗户,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被风吹动的窗帘轻轻摇曳。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明白,这是陈莞尔用命换来的机会,他不能辜负她。
“将这个女的锁了,她是同谋!”衙役们见张六子逃脱,立刻将目标转向了陈莞尔。他们粗暴地将铁链套在了陈莞尔的脖子上,不顾她的挣扎与呼喊,强行将她拽了出去。陈莞尔被铁链勒得呼吸困难,但她依然挣扎着回头望向张六子消失的方向,眼中满是不舍。
这一幕引起了街面上数人的围观。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年逾五旬的保定知府沈家本,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那花白的短胡须却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严与睿智。他身着精致的官服,衣袂飘飘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此刻,他正背着手在知府衙门内缓缓踱步,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似乎正被一桩棘手的案子所困扰。
这起看似简单的杀人案,实则暗流涌动,让经验丰富的沈家本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案件的起因不过是招嫖过程中的一场斗殴,却意外地夺去了一条生命——那个被众人戏称为“六贝勒”的旗人贵族。尽管他并非真正的皇室后裔,仅因祖上荣光,并且家中排行老六,被人敬称为“六贝勒”,其实他跟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丝毫不搭边,也没有不入八分的爵位,但他仗着殷实的后台和丰厚的资产,在保定城内的嚣张跋扈、横行霸道却是出了名的。
尤其是他对美色的贪婪更是人尽皆知。只要是他看上的女子,无论对方是否愿意,都难逃他的魔掌。而城中的百姓,或是出于畏惧,或是为了巴结,都对他毕恭毕敬,甚至不惜违背良心,将他捧上了天。
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却在一次寻欢作乐中丧了命,这不禁让整个保定城为之震动。而更令人头疼的是,案件的另一名涉案者——张六子,在案发后仓皇逃窜,至今下落不明。至于那位无辜被卷入其中的女子陈莞尔,更是被当作同谋被捕入狱,命运堪忧。
沈家本深知,这起案件远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六贝勒的身份背景复杂,其家族在京城的影响力不容小觑,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更大的风波。而张六子的逃亡,更是让案情扑朔迷离,增加了调查的难度。更别提那位受尽屈辱的陈莞尔,她的命运同样牵动着沈家本的心。
逃走的张六子,原是淮军军营中一名军官,有职无名倒是好对付。但是他的长官马福成,虽性格刚烈,但在面对官场的负责时,也常常显得力不从心。而提到叶志超,这个名字在军中乃至朝廷都是令人畏惧的存在,他手握重权,行事风格强硬且多变,一旦他插手此事,张六子的处置可就不简单了。
而被捕的陈莞尔,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她的身份虽是官妓,但背后却隐藏着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她的父亲,曾是一位备受尊敬的前任本地道员,为官清廉,政绩斐然。然而,就在前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据说,是因为父亲在无意中触怒了某位权倾朝野的要人,这位要人便利用手中的权力,通过藩司衙门上奏皇帝,将她的父亲革职查办。原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谁料想,最终判决却异常残酷,父亲被改判斩首,家族成员也纷纷受到牵连,有的被流放千里,有的则像陈莞尔这样,被迫充入妓籍,以色侍人,受尽屈辱。
沈家本与陈观察是同年进士,早年也有来往,陈观察饱腹诗书、廉洁奉公,定是招惹了是非,才有此大祸!
这个陈莞尔已是可怜之人,此案跟她也无瓜葛,所以还是暂时收监,精心照顾,待风波平息后再妥善安置。
正在考虑该如何处置的沈家本收到了藩司衙门送来的碟文,碟文写到:“地方,发生如此恶案,毋须尽快处置凶手,已解民众之危!必要时直接处置,再上报管军衙门”上面还写着藩司瓜尔佳廷禄手书字样。
不用猜便知道,这是六贝勒的老爹已将此事给藩臬两司衙门打过招呼了,这是催促府衙马上办理此案,捉拿杀人凶手。
沈家本手执那封沉甸甸的碟文,心中五味杂陈。这不仅仅是一份公文的传递,更是背后错综复杂的权力网与利益纠葛的显露。碟文上的字句,字字如针,刺向他身为府衙官员的责任感与谨慎之心。他深知,此案非同小可,既关乎地方安宁,又牵扯到军营与朝廷的微妙平衡。
窗外,夜色已深,但府衙内灯火通明,映照出沈家本紧锁的眉头和沉思的身影。他缓缓放下碟文,目光在“直接处置,再上报管军衙门”这行字上停留了许久。这不仅仅是一个命令,更是一种压力与考验,背后站着的是六贝勒家族的权势,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种种不可预测的后果。
沈家本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当,不仅自己仕途难保,更可能将整个府衙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廷禄那种人,在朝中素有狡猾多变之名,一旦事情不顺,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责任推卸给旁人,尤其是像自己这样身处地方、直接面对民众的官员。
想到这里,沈家本决定采取最为稳妥的做法。他提笔给叶志超写了一封密信,但让他最困惑的是自己一个四品地方府官要给武职一品高官写信,人家未必理会,但这信也不得不写,以免自己处理不当,受到牵连。
他详细陈述了案件的经过、目前的形势以及藩臬两衙门的催促。他强调,此案涉及军营,需谨慎行事,以免激化矛盾,造成更大的动荡。
信的内容为:“此案非徒一桩命案,更牵动多方权势之敏感。藩臬两司大人屡发急函,言辞峻切,期案件速决,凶徒必惩,足见朝野瞩目,压力如山。且旗员、管营亦交相催促,亟欲擒张六子以弭舆情,安军营而靖地方。
卑职临此重任,心忧如焚,既欲案件得公正、彻底之审,又需善处各方关系,以免矛盾激化,风波再起。
故卑职斗胆建言,当与地方衙门、旗营管署及管军衙门密切联络,信息互通,共谋破案之策。
卑职谨请军门大人垂鉴,赐示此案最终处置之方略。”
夜深了,府衙内依旧忙碌而有序。沈家本坐在案前,手中紧握着那封已经送出的密信,心中默默祈祷着一切能够顺利解决。
刚想到这里,又有门从送来一个碟文,上面又显示是臬司衙门送来的:“地方,尽快处置,急!”
其实关于这个案件,沈家本已将案卷呈送给臬司衙门了,臬司大人亲口回复:酌情处理。臬司也早就考虑到了,这起案件的棘手之处,所以将决定权给了沈家本的府衙,但是定有大人物在背后催促,否则,臬司衙门也绝不如此催促。
沈家本考虑先发一公函到八里庄军营,通知一下马福成,看马福成的意思,之后再向叶军门正式禀报,也能跟藩司衙门回复,这样还可以少惹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