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狭小的空间让人感觉到十分逼仄,如果这时候围墙的墙头、房顶、那条狭窄的缝隙,突然冒出来几个拿着弓弩的杀手对着我,下一片刻我就会立马被射成刺猬,但是他们显然并没有这么做,换句话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必定会这么做,先离开这儿再说。
回到那棵槐树底下,那四个人像死狗一样都躺在地上不动弹了,前堂的门窗都关着,昏暗暗的,还是原路返回心里踏实,踩到树坛上,抓起一根树枝正要攀爬到树杈上跳出去,感觉地上动了一下,定睛一看,是刚才最左边被我砍掉右手的那个人还没死透,这几个人都是胡人打扮,但这个人的长相却不像是西域胡人的相貌,厚唇,扁塌鼻头,有明显的安南人特征,刚才被我一记重重的膝击撞到墙上晕了过去,现在醒了过来。
我从他身旁蹲了下来,问他是什么人,如果老实回答,可以放他一马,但我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见过了太多像这样的人,但凡走上这条路,要么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要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要么家人被威胁,吐露分毫便会遭到灭门之祸。
他看起来更像是前一种,他的断臂处流出的血淌了一地,有不少还喷洒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却没有看一眼自己的断臂,张着没了门牙血污不堪的嘴,冲我笑着,我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看,我突然意识到,这种笑,不像是死亡来临时认命的笑,也不像是挑衅的笑,更多的像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就仿佛看着自己的仇人马上要被千刀万剐了一般。
他用另一只胳膊肘支撑着身体,笑了没多大功夫便失去平衡咚的一声摔躺在了地上,但是他还在笑,尽管出去的气比进去的气还多,喘息越来越急促,看样子是刚才的重击伤到了性命。
我没有起身,脑子里也没有任何思绪,就那么盯着他看,可能是我太累了,想暂时休息一下,也可能是我想看着他,一个真正的即将要慢慢离开这个人世间的人,或许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停下来,茫无目的地停下来,仿佛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树叶都静止了一般,停浮在半空中没有了动静。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的笑容慢慢地暗淡了下来,我忽然发现,就在他的身边,那个断臂旁,有一只鲜艳的花钿,却是这么眼熟,紧接着,我便想到,这不是刚才在羊杂铺的红桦树下,那个拿着尖刀跟着我的伙计捡起来的首饰吗?他说是管事儿夫人的,没错一模一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个管事儿的已经不见了,也许是他落下的。
地上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注意到了,我看到了这件首饰,刚才渐渐暗淡下去的笑一瞬间又狰狞起来,仿佛那条已经迈进鬼门关的腿又突然被人拽了出来一样,伴随着的是他剧烈的咳嗽声。
我起身去捡这个花钿,刚一弯腰,手还没碰到东西,突然整个人像是被电到了一样,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画面,那是在景仁宫前,当时宁国公的轿子正在逐渐远去,小丫头冲我和广陵王走了过来,歪着脑袋看着我,她的眉心上,就有这么一只花钿,刹那间,这一幕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整个人突然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右手放到他的喉咙上,问他:“人呢?!”
我来不及说任何多余的废话,而且知道他多半不会说,但仍然不肯放掉任何一点希望,他大概看出了我的惊慌,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我一发狠,手上发力,直接掐断了他的喉管,然后抓起花钿,踩在左厢房的墙上,一个垫步从围墙上翻了出去。
墙外是一条胡同,没有一个人,我一落地便往外面的大街上狂奔,刚跑出去,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晃悠悠朝这边走了过来,我冲过去,拽着他的衣服一把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这人没有任何防备,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但手死死拽着我的左臂,没时间跟他纠缠,我直接抄起右拳,狠狠打在他的脸上,他顿时撒了手,倒在了地上,我飞身上马,朝择善坊羊杂铺狂奔而去。
坊间不许纵马狂奔,一路尽是惊呼躲避声,路过择善坊北门时,远远的,守门卫兵便拉上了拒马,八九个士兵举起长矛,等我到了坊门前,便将我围了起来,矛刃几乎都要刺到了我的脸上,还有两个士兵端起弩机瞄着我。
领头的伍长上来勒住缰绳,左手抄起刀鞘指着我正要戳我下来,我抬起右脚踢开了他的刀鞘,这伍长冷不防一个趔趄,转起身来正要发飙,我右手举起马鞭指着他的脸说道:“武阳候!没见过本候?办皇差,把家伙都收起来。”顺手左手把令牌掏了出来。
听见我这么说,伍长的脸色立马从愤怒无缝转化成了惶恐。
“都把家伙收起来,那俩使弩的弟兄,收起来,谁要是手抖一下,你们脑袋上吃饭的家伙就都没了。”我说道。
那两个持弩的士兵还兀自在犹豫,伍长走过去,一把抓住弩机,箭头抬高,踹了他俩一脚,他俩才反应过来,一队人面面相觑站在周围看着我。
“守门的多少人?”我问伍长道。
“门楼上还有八九个弟兄,等着轮班,一共就这么多人。”伍长回道。
“去把上头的喊下来守门,你们跟我走!”我说完,便一夹马肚子穿过坊门,刚才还把矛、弩对准我的这一队士兵,在后面快速列好队,跟在我后头朝羊杂铺去了。
坊门离羊杂铺没有多远,但我想起花钿和云其,心里无比焦急,短短的几条路仿佛走了十年的距离那么远,那条曲巷口渐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催促马儿往巷子里狂奔,身后的士兵也加快了步伐,但仍然被我远远地甩在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