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了推其中一道门,推不动,看来所料不错,这后面的门都是障眼法,不过修建这山洞的人,可是真够无聊的。
这里的洞顶已不像前面的洞顶修整过,抬眼看去,洞顶很高,黑洞洞的,还有水滴下来,于是我便打算回去,转身到一半儿,强迫症便犯了,心想,来都来了,另一道门顺手推一下吧,不然总感觉心里缺点什么,不甚完美,便把手按在了石门上,没想到,这么一推,门竟然动了,这么一来,我倒犯了难,如果没推它,回去也就回去了,现在推开了它,到底进不进,着实是个问题。
伴随着厚重的石门转动的摩擦声,门被推开了,里面空荡荡的,点着一盏油灯,犹豫再三,好奇心驱使着我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前面又出现两扇石门,我正要去试试,右边的石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白净的面庞,大约六十多岁的年纪,虽然脸上有皱纹,但皮肤保养得很好,穿着中土人的服饰,不像寻常人家的人。
她显然没有意识到我会站在外面,看到我的一瞬间,突然有些惊慌,但是她没有多看我两眼,从右边的门出来以后,打量了我一下,便从我面前走过,又推开左边的门进去了。
“请问?”我叫住了她,她听见我说话,便停了下来。
“京城来的?”她说道。
“对,您也是京城来的?我在这里迷了路,请问···”我还没说完,她便匆匆进去,关上了门。
我跟了进去,推开左边门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里面的通道很狭窄,而且并未整修过,还保留着山洞天然形成的原貌。往里走了十几步,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有五六条路从这里分叉延伸出去,我随意挑了一条路,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随手用匕首在洞壁上划出割痕,做着记号,以便随时可以退出来,不会迷失了方向,但这洞的回音很大,当我用匕首在洞壁上划动时,会出现一种轻微重叠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几把匕首同时在划动一样,等到我停下来之后,洞里便又安静下来,只有水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没走多远,又是一个交叉口,同时有多条路交叉延伸下去,正犹豫不决间,看到其中一条岔路尽头仿佛有亮光,像是油灯,我便顺着这条小道走了进去,紧接着,又碰到了下一个岔路口,而那个油灯越来越近了,于是我顺着亮光的方向,接着往里走,手上的匕首也没停过。
亮光越来越近,等我走到了地方,才发现,这确实是一盏油灯,放在一个岔路口旁的石龛里,这里交叉在一起的几条路同刚才的情形一样的。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几条延伸出去的洞口都是黑洞洞的,只有其中一个洞口的远处又出现了亮点,大概又是一盏油灯,可能是方便指路用的,可这样的指路办法未免太冒险了,如果油灯灭了呢,幸好这洞里看似无甚大风,应该也并没有很多人来这里,只要按时更换灯油灯芯就可以了。
一连经过了十数个岔路口,又看到了一个远处的亮点。
我朝那个亮点走去,经过了又一个岔路口,走了一百余步,离那个亮点越来越近了,终于到了那个亮点跟前,的确也是一盏油灯,但与此前不同的是,这处石龛所在的石壁是一个像立柱一样孤立在那里连接着洞顶和地面的结构,两边各有一个洞口,这两个洞口的大小不一,左边的洞口较大,像普通的一扇门那么高,正好容得一人通过,右边的洞口像是一扇窗户开在半当中,要进去只能钻进去,两个洞口之间便是石龛所在的立柱,相距大约有三人宽,都通往里面的那间房,或者说,这两个洞口就是里面这间屋子的一左一右几乎挨着的两扇门,只不过天然形成的两扇门大小不一而已。
绕过石龛,从洞口走进去,来到了一个很大的石屋,两个洞口就像是石屋的两个门。这间石屋比之前所见的屋子都要大很多,里面有石头做的桌凳、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铜镜和女子用的胭脂饰品,最里面有一个小池子,像温泉一样,石屋右侧是一张藤条床,床上的帷帐和铺盖齐全,但上面积有很厚的灰尘,像是很多年没有人用过了一样。
洞里有风,但依然是黑乎乎的没有光亮,除了我手里的着盏灯。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通风口在哪里,我手中的火烛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四下寻摸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我走到铜镜前,镜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把镜上的灰尘擦去,发现这镜子的工艺水平很高,尽管很久没有人用了,但一经擦拭,光滑的镜面便显露了出来,我站在铜镜前,看到镜中出现了一个手执火烛站在那里的人,那是我自己,火烛的光芒映在铜镜里,甚至有些耀眼,我略看了一看,便将视线从铜镜上移开了,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中,拿着一支火烛对着铜镜自己照着自己,着实有些诡异。
我打算要从这儿挪开,可就在视线从铜镜上移开的前一刻,忽然发现,就在镜中我的身影挪开后,我的背后竟然还站着一个人,同样拿着火烛站着,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不过刚才我看着镜子的时候,他的身形和我重合在了一起,站在我背后,是以并未看到他,我刚一挪开,便看到了背后的他。
在这样一个幽暗、封闭的空间里,这样的怪事瞬间惊出了我一身冷汗,我急忙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绕着四周又检查了一遍,还是什么人也没看到,看来是出现了幻觉,我继续寻摸着,当眼光扫到两个洞门口的时候,由于密闭空间产生的错觉让我感到洞口似乎比刚才小了一点,这里变得越来越闷热,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起来,这样的环境让我越来越感到一股抑制不住的心烦气躁。
我定了定神,又看了看铜镜,左右转动着它,发现确实无甚异常,这间石屋里只有我一个人,刚才可能是眼花了,从醒来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算来已过了很久,渐感浑身无力,大概是饿的。
正在此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将火烛吹得摇曳了几下,差点灭了,我慌忙用手护住烛火,顺着这风,我似乎听到里面有一阵悉悉窣窣的说话声,像是两个男女说话的声音,但只是那么一瞬间,便又消失了,我想,我真的是出现幻觉了。
在洞里呆了很久,眼看火烛已经烧得只剩下了一半,我想,再找最后一遍,这里通风,肯定有通风口,如果能想办法出去,就不用再走回头路了,王子那帮人不知道起了什么变故或者鬼心思,正门多半已经出不去了;可是如果在这里仍然什么也找不到,就得尽快离开这里,硬着头皮原路回去,拼杀一场也比困死在这里强,否则等火烛烧完,在这儿伸手不见五指,那才是欲哭无泪,不过,外面还有盏油灯,大不了把油灯拿走,我出去看了看,灯油还剩大半盏,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我特意看了看洞口,真的变小了吗?好像同我刚来的时候比是小了一点点,但是又感觉似乎和我刚来的时候一样,再这样呆下去,我多半是要神经错乱的。
我举着火烛,从洞口开始,重新一寸一寸地去找,洞里就这几样东西,使劲推了推,纹丝不动,根本搬不开,水池底下也光秃秃的,地面也确实是石质的,没有翻板,只剩下那张床了,忽然,又是一声像是说话声的声音传来,一下子又消失,听得人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
火烛所剩不多了,光凭这个残烛能不能走回去都是个问题,幸好石龛里还有油灯。
我便伸手去拿石龛里的油灯,油灯却像长在了上面一样拿不下来,看来我确实饿晕了,没剩下多少力气,这油灯在这里放得太久,可能被灯油或者其它东西粘在了上面,我便用力使劲去掰它,没承想稍一用力,油灯竟然被我掰断了一大块,里面的灯油流出来许多,这时,我才发现这油灯竟然和石龛是一体的,只不过油灯部分打磨成了像土陶一样的碗状和颜色,让人以为它和普通的油灯别无二致,误以为是放上去的,这下糟了!
这一来二去,浪费了不少时间,火烛烧得更短了,我看了看油灯,灯油已经流得差不多了,灯盏里所剩无几,眼看着最后的一点灯油也流了出去,灯芯上的火苗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心里一阵发凉,我拿着火烛便往外走,去找我来时用匕首划在洞壁上的痕迹,第一眼便在右侧离洞门最近的一个洞口发现了划痕,可我分明记得我并不是从这个洞口出来的,而是从靠近中间位置的洞口出来的,心里生疑,便把每个洞口都看了一遍,这一看不要紧,我竟然发现每个洞口都有刀划的痕迹,这是有人在作怪吗?我不禁想起了来时听到的轻微的重叠在一起的匕首划过石壁的声音,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洞里产了悠长的回声,听得连我自己都头皮发紧,不过,也不排除是以前有人来过,也用了和我一样的办法,用匕首在洞壁上作了记号,以致于留下了这么多的划痕。
火烛越烧越短,顾不得多想,我便依靠记忆进入了靠中间的一个洞口,然后转过身面对着石龛,依稀记得刚才是从这个洞口出来的,这时候看,和来时的视角一样,应该没错。
于是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回去的路显得十分漫长,走了很久,才到了岔路口,岔路口都是类似的布局,中间一根立柱,连接着洞顶和地面,周围数个洞口围成了一圈,每个洞口长得都一样。
我留了个心眼,从洞里出来时将匕首放在了这条路的洞口地上,然后从里面走了出来,刚才来的时候有油灯的指引,一路前来,可油灯所在的壁龛都面向来时的方向,现在回去,一路上都背对着壁龛,并没有油灯能指引方向,我挨个洞口看了过去,全都是黑洞洞的,哪怕一丝豆大的亮光也没有。
不过,既然来时正好面向石龛的方向,那么现在,我沿着石龛正对着的那条路走回去不就行了,可问题是这石龛说小也不小,正面对着四个洞口,看哪个都像,来时经过那么多岔路口,只记得是大概对着油灯的方向,而具体从每个岔路口出来的时候,面向石龛的洞口方位也不尽相同,定有些许偏差,哪里还能记得住每个来时洞口的方位。
时间不等人,我挑了一个洞口走了进去,原本一百多步的距离我生生走了三百多步还没到头,心说不妙,肯定是走错了,于是又折返了回去,到了岔路口,挑了它旁边的一个洞口又走了进去,走了很久,同样没看到出口,再次折返,耗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将石龛前的数条洞口或者叫路挨个试了一遍,竟然没有一条是对的,真是见了鬼了,最后我还是折返回了这处交叉口,石龛里灯油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这意味着我来时路过的那么多石龛里的灯油同这里一样,也都被烧得差不多了,马上都会陷入一片黑暗,这些灯油肯定是有人按时放油,可不知这人多久才会出现,是不是想置我于死地,或者只是定期有人来放灯油,是每天?还是每个月?还是几年。
我看了看手里的火烛,意识到即便我现在已经找对了路,恐怕也无法原路返回了,心下盘算,还是先回到那间石屋当中去再作盘算,最起码那里还有水,此时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能拖得一刻是一刻。
打定了注意,便去找我的匕首,可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我把每个洞口都几乎翻了一遍,我特意留下的那把匕首竟然消失了?!这绝不可能!除非是有人拿走的,看来这里除了我真的还有其他人,真的是有人想置我于死地,趁我刚才去趟路的时候拿走了它,正思索间,发现周围忽然暗了不少,我绕过去一看,原来是石龛里的油灯快要灭了,可就是这一绕,让我灵光乍闪,进来时路过的岔路口太多,我确实记不得每条路来时的洞口方位,可刚才趟路时就过了这一个岔路口,我能忘了方位吗?我想了想,大概就在石龛右后方的位置,正对着立柱缝边的那个洞口,得亏我多留了个心眼,专门看了一眼。
确定了位置,我便径直走了进去,果不其然,走了两刻左右,我又来到了那间石屋的外面,没奈何,只得进了屋再作计较。
这一番折腾,真是又冷又饿,但不甘心等死,便继续找出口,我将床周围找了个遍,趴在地上,连床底都摸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出口,心里越来越烦躁,略想一想,在这里只能等死,还是原路找回去,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
于是我从地上起来,起身后正好对着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灰头土脸的,脸上身上都是灰尘,脏的不成样子,于是我走到池子边,清洗了一番,池子里的水是温的,看来周围有地热,这时候,我整个人又困又饿又累,简直想在这池子里泡个澡,但看看周围幽黑的环境,恐惧一阵阵袭来,便作罢了。
我感到自己几乎要虚脱了,清洗完以后,只想靠在池边休息一会儿,隐隐约约的,忽然感觉洞口非常的小,大概是又饿出幻觉了,于是便起身走近去看个清楚,等离近了一看,惊得我差点喊出声来,洞口果真变小了!左边那个本来开在正当中离地数寸高能容一人钻进来的洞口,这时候只有拳头那么大了,而右边我刚才进来的那个洞口现在只剩下碗口那么大,这石头的洞口竟然会缩小??刚才不是幻觉?!
此时此景让我万分惊骇,我使劲朝洞口踹了一脚,那缩小的洞口纹丝不动,没被踹掉一点碎石,反而我自己被顶翻在地,这一脚使上了我大半的力气,倒在地上后我才发现自己几乎已经饿得爬都爬不起来了,只是适才高压窒息的环境产生的恐惧让我的神经紧绷,一直对自己的体力也产生了错觉,可这么硬的洞口怎么会缩小呢?
我躺在地上,右手还握着那只火烛,烛油滴在了我的手上,连疼也感觉不到疼了,真想就这么一直躺下去,但我还是起来了,艰难的起身,然后摸到洞口,拿火烛照了照,洞口像一直以来早就已经是这样形状大小的一样,不仅厚实,上面还有经年石钟乳长期被水气侵蚀积垢的水锈,仿佛数千年前它就已经是这样的一个状态,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我扶着石壁站了起来,这个石龛同其它石龛不同,放置油灯的位置是内外相通的,我看了看手里的火烛,只剩下很短的一截,是以刚才的跌倒并没有被折断,再过几刻,这蜡烛便要烧完了,而石龛里的油灯早就被我弄坏了,流尽了灯油。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感到自己陷入了绝境,早知如此,还不如就从和王子见面的那个客厅径直出去,顶多也就是中了埋伏大战一场,现在想打架都找不到活人,生生被困死在这里。
洞顶的水规律地滴到池子里,发出清脆的水波碰撞声,时间也随着这水声一点点地流逝过去,我已经饿得不知道饿了,洞口没有再发生变化,但火烛终于要烧完了,火苗越来越微弱,忽闪了一下,然后便熄灭了,周围顿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那滴落到池子里的水声显得更加清晰了。
我躺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干不了,不知道躺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然后又醒来,依旧是一片黑暗,好在感觉身体状态好了一些,就是口渴,便听着声音和脑袋里留存的关于洞中方位的印象,几乎跌爬着摸到水池边,喝了几口水,然后摸到石桌旁,想把铜镜拿下来,好当作敲击的武器,却发现力气已经透支,连铜镜都拿不动了,只好放弃了,又躺在刚才的位置,闭着眼睛等死,可即便是等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到这时候,我才发现,等待死亡过程的十分漫长竟也会成为一种困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迫切地寻求死亡,正如不久之前我迫切地想要求生一样。
在我有限的生命历程中,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关于死亡和宿命的话题,我相信人是有前生今世的,如果没有前生,怎么可能会有今世的我,用这样的一双眼睛来活着看周围的一切,所以我并没有那么惧怕死亡,活着是一种有意义的经历,死亡则是一种归宿。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又一次朦朦胧胧地有了知觉,只是这种知觉十分地不清晰,疲累到连眼睛都睁不开,我甚至都无法自我明确地感知我是活着还是死了,是在梦中还是在地狱里,只是我确实又产生了这样的一种知觉。
我听到有人在旁边倒水的声音,随后一把热手巾被放在了我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儿,我才真切地感觉到了这是一股真实存在的温度,然后便睁开了眼睛。
醒来时,我惊奇地发现,我躺在两进夹门中间,面前是两道石门,颇像来时进来的那两道门,旁边放着一盏油灯,还有些吃食和水。我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感觉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救了我?
我走到石门面前,推开了门,一条木质走廊出现在面前,不错,这里确实是入口的地方,本已陷入绝境,没想到竟然还活着,着实令我感到意外,难不成这里还有人在帮我?是那个老妇人?还是王子?到底是谁要害我?又是谁在救我?
虽然一头雾水,但好歹还活着,不禁觉得精神一震,我把身旁放着的吃食和水狼吞虎咽全塞进了肚子里,然后便顺着走廊回到了客厅中,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空荡荡的,我又走到此前住的那间卧房和侍卫们所在的房间去看了几遭,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铺盖彻底凉透了,而我离开时踹倒在地的那个装神弄鬼的假人还在地上躺着。
我回到了客厅,看到了烧得只剩下一个底的火烛和那两只没来得及收走的茶盏,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愈发感到这里说不出的诡异,那个蜘蛛洞是绝计不能再进去了,于是我慢慢地往外走,打算闯出去再做计较,果不其然,来时的石门已经被关上了,虽然石门可以推动,但外面被人用粗铁链锁上了,推了几次根本推不开。
不过倒也在意料之中,我又折回了侍卫们的房中,挨个床铺细细寻找,终于在其中一个床铺的褥子下面找了一支腐金筒,这是军器局专为墨垣卫制作的一种机巧保命之物,这腐金筒外面是一只寻常竹筒,竹筒里包裹着一只瓷瓶,内里装着一种药水,此药水腐蚀性极强,将其倒在铁锁、铁链等铁器上,过半个时辰,便能破坏锁芯,将铁器蚀出一个洞来,墨垣卫和侍卫们执行重要任务通常会带上几只,以作临机应急之用,而那些侍卫中便有人带了此物,按照一贯的后手规矩,提前在屋中暗藏了一支,现在正好用上。
我不禁想着,这几个侍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们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便不会留下这保命的东西,那么,反过来说,既然他们的房间里出现了这腐金筒,说明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和我一样被人困住了。不过,也说不准,万一他们只是其中出了一两个奸细,其他人依然可能会偷偷留下这个东西,是给自己或者给我留下的,只不过事起仓促,根本来不及向我示警。
我拿着腐金筒,从屋内出来,刚走了没几步,感觉后背生风,猛地转过头来,看到一个人站在我背后,双手举着一根粗木棍,正抡向我的脖颈,抡了一半儿停了下来,用一种同我一样的略带惊恐的表情看着我,这一幕让我脑中迅速出现了一幅画面,这岂不是和我在睡塌上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那个梦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无比清楚,梦里还有个假人,而那个假人也还在,只不过,梦里我是直接被人从背后击倒了。
一瞬间,我感到这人的脸非常大,离我太近,几乎贴在了我的脸上,导致我认不出来他的脸部全貌,尽管他离我足有半丈远;随着模糊的视线越来越清晰,他的脸也越来越小,好像在不断地往后移动着一般,越来越清晰,直到回到了一个正常的距离,我才看清了他的脸,是严公子!
“醒了?”他说道,那个沙哑的声音和我在梦里听到的一样,只不过,在此时此刻,他用这样一种问候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和他惊恐的表情,他拿着棍子的手以及他的杀气,显得极为割裂和不协调,甚至有些荒唐。
“严兄,久违了,真是我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看到是严公子,我紧张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恐惧很多时候来源于未知,当未知变成已知的时候,这种恐惧便会消散了。
“明兄,应该说我到哪里你就阴魂不散地跟到哪里。”严公子收起了棍子。
“看来这一棍子是打不下来了。”我笑着说道。
“怎么,还想抓我吗?”严公子道。
“当然。”我肯定地回道。
“现在你还分得清对错吗?你站在你这边,站在朝廷这边,站在公理这边,还是站在天这边?”严公子说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端起我们喝剩的一盏茶一饮而尽,然后又端起另一碗剩茶一饮而尽。
“看来你口渴得很。”我说道,随即做了一个抡人的手势,“你就那么想杀了我?”
“何以见得?”严公子笑道,“打人不一定就是为了杀人,或许我曾经是想杀了你。”
“现在呢,又不想杀了?我可从来没说过会放过你,我一定会抓你,这一点你不用怀疑。”我说道。
严公子苦笑着点了点头,好像同意我说的话,但又马上摇了摇头。
“你出现在安南是为了什么?”我问道。
“劝你跟我们一起造反!”严公子一脸认真地说道,“或者说,刚才如果我那一棍子抡下去,接下来便会劝你造反,跟我们一起。”
我不禁笑出了声,虽然我现在对圣上的有些做法不甚满意,但决计不可能造反,严公子一脸严肃的样子说出这样的话,反而让我感到莫名的可笑。
我略想了想,又问道:“你们?你们都有谁?”
“告诉你也无妨,除了我,还有我父亲、韩大人等诸人。”严公子说道。
“诸人?”我问道,“韩大人?韩子长?!还有谁?”
“其他人你不必知道,都是些小角色。”他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这一伙儿的那两个人,都被你干掉了,我要是跟你混成一路,将来是不是也是这个下场?”我笑道。
“你错了,韩大人不是我杀的,至于我父亲,他是咎由自取。”严公子道,“况且只有他死了,我们的目的才能达成。”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我问道。
严公子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道:“你可知道,自隆武二年开始,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地,被官家占的,被勋贵抢的,被富人巧取豪夺的,你知道甘肃、陕西、四川、山东等地,这些年有多少百姓造反?”
我听了此话,顿时沉默不语,因为起初我以为只是那一部分贵戚们大肆兼并百姓田亩,可后来发现,远没有田亩兼并强占那么简单。
“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圣上早晚会解决这些问题。”我说道,虽然我并不这样想。
“圣上?要是没有你那圣上,去岁河北、山西、河南等地闹灾,百姓也不至于死者数十万众。”严公子说道,“百姓的命是命吗?不,是棋子,是茅草,是户部的算筹,是工部的账册罢了。”
“圣上的有些做法,我想你大概猜得出其中的用意,不过,有时对于贵戚们,是有些放纵了,可能,也不是放纵···”我说道。
“没错,可就是如此他更该死!”严公子愤恨道。
“那么,你们想怎么做?魏国公呢?”我故意扯开了这个话题。
“废掉这个皇上,另立明君。”严公子又把话题拉回到了圣上身上,说道。
“明君?什么是明君?”我问道,“这就是你们的办法?或者说,你们办得到吗?”
“我们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群人,一个信念。”严公子笑道,“你大概没有想到吧,我杀我父亲,正是他自己的授意。”
“我必须按照他说的话去做,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是他把我捏成了这个人形,然后教我怎么走路,让我按照他量好的步子去走。”严公子说道。
“他给了你官职。”我说道。
“对,翰林院编修,不管我是不是愿意干。”严公子道。
“他给你安排了亲事。”我说道。
“对,传宗接代,至于是谁我压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严公子道。
“你却不敢反抗?”我说道。
“我不敢,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生的懦弱和服从。”严公子道。
“可你终究还是反抗了。”我说道。
“没错,因为我知道他快死了。”严公子道。
“你知道你马上要杀了他?”我问道。
“你看到我母亲脸上的伤了吗?那是家常便饭,就冲这一点,他早晚得死,不过···”严公子说道,“他总算像个男人一样替百姓说了一回话。”
“是那个老妇人吗?那是你母亲?”我回想起在石门后见到的那个女人,但严公子却没有回答。
“你说你心系百姓。”我问道,“可你如此懦弱,弑父。”
“这两者并不冲突。”严公子说道。
“你能说服我吗?”我问道。
“不能。”严公子说着,脸上露出一股邪魅的笑,随即他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旁边,把一封信塞到了我的怀里,径直往走廊里去了。
我喊道:“你去哪?那里走不通。”
他并没有理我,而是大踏步往里走:“去杀安南丞相,有人要他死。”
“谁?”我喊道,然后跑过去要抓他,他却已经走到了石门边儿。
“别跟着我,下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笑道,“活下去,我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这句话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推开石门走了进去,我并没有跟进去,转身拿起腐金筒,绕过屏风,再次来到大门边,把石门推开一个缝隙,然后把药水顺着锁孔倒了上去,药水腐蚀铁锁,冒出了一股白烟,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这腐金筒之前我用过几次,唯独这次的气味儿非常难闻,倒完了药水,正要把手抽回来,只见门外刀光一闪,一柄长刀砍在铁器上的刺耳撞击声传入耳中,手腕一阵发麻,我赶忙把手抽了回来,却发现手已经没了,断裂的手腕正在往外冒着血,随之便是剧烈的疼痛,我用右手使劲掐着左手手腕断裂的地方,想止住血,可完全没用,于是我趴在门缝边,想去找那只掉落的左手,透过门缝,看到断手掉落在旁边,断手里还拿着那只腐金筒,它掉落在地上一个人形的阴影中,我拼命把那只断手够了回来,想把它按在断口处,血还是止不住地流,随后便昏了过去。
冷风不住地拂过我的脸,我感到左手手腕处一阵阵地剧痛,被厚厚的白布包扎了起来,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的手断了,我醒了,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疼痛,猛然睁开了眼,周围的侍卫都围着我,纷纷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