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一日,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几日前,景川侯世子赵怀青之前养父母家的爷爷重病弥留之际,病榻上一直唤着长孙王维远,也就是世子赵怀青的名字,思念之情,可见一斑。
得知消息的世子赵怀青,当时就急得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爱子心切,且对儿子养父母极为感激的景川侯夫妇自是心急如燎。
当日,景川侯赵温言再次跨入皇太子神佑的府邸,景川侯夫人秦素心更是身着侯夫人礼服,事隔多年后再次入宫拜见了卫贵妃。
景川侯见了神佑,二话不说,当头就拜。
神佑大吃一惊!
他印象中的景川侯向来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是标准的古代中年雅士。
即便他拿着景川侯的嫡长子赵怀青,来要挟这个被他叫了多年的便宜表舅,重新回到城防军中,对抗定北王世子宿承安的北境大军,他也不曾露出如此急切担忧的姿态。
吃惊的同时,神佑也满是好奇。
“到底是出了何事?以至于舅父如此焦眉苦脸?”
“老臣腼颜恳求太子殿下,暂放犬子怀青回临城见其养育多年的老祖父一面,以全二人十多年的祖孙之情。”
景川侯赵温言随即就开门见山的讲述了,临城乡下赵怀青养父母家的老祖父,病重垂危之际,口中犹在呼唤数年不见的长孙的情形。
末了他又提醒神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忠孝仁义更是大节所在。莫说是殿下,便是皇上醒来,也没有无缘无故就强行阻止臣下尽孝的行为。”
“且我既是出了景川侯府,来到城防军中,怀青的存在对于殿下来说,已是形同虚设。于情于理,殿下都没有必要再将怀青禁于东宫之内,听闻他得知祖父病重,心急之下已然晕倒。”
“若是殿下再不放他出城去尽孝的话,怀青在对祖父心存愧疚的同时,必定要对殿下您生出几分怨怼之心,而他却是下一代的景川侯。如此,殿下您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最后一句话,明显就是语气虽软,意味甚浓的警告了。
神佑眉头微皱,眸中显出不悦之色,随即他又扬唇笑了起来。
“舅父此言有理,我之前还在纳闷,府中待表弟如上宾一般,好吃好喝的供着,怎地突然就晕倒了,原来症结竟是出在此处。我只知表弟聪颖灵秀,不曾想骨子里竟还如此的情深义重。”
他转过头来,望着一脸殷切的景川侯,终是大手一挥放了行。
“此番我自不会阻拦表弟行孝,即日就放他归去。只望舅父莫要辜负我的期望,城防军就有劳您多多费心了!”
“殿下放心,此番您能放了怀青去完成他的心愿,老臣也必定尽心竭力带领城防军守护京城,别人我管不了,但老臣敢对殿下承诺,必定誓死守护京城。”
“好!”
神佑目露惊喜,上前一步,搀起景川侯赵温言,“有舅父今日这番话,孤心下甚慰。”
当着景川侯的面,他朝着一边的侍卫吩咐:“你去看看景川侯世子是否醒过来了?若是醒来的话带他来一趟,只说景川侯在此,孤也知道了他的心事,这就放他回去临城见过祖父,也好尽尽晚辈的孝心。”
侍卫得令下去,不过片刻,殿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景川侯世子赵怀青脸上仍旧带着几分苍白,却是身姿笔挺,大踏步走来。
“怀青拜见太子殿下。”
他走到神佑几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规规矩矩行了礼。
“怀青表弟快快起来。此地并无外人,无须多礼。”
神佑虚扶一把,脸上带着亲近的笑容,仿佛真的与赵怀青情同兄弟,此前禁锢人家在府里的不是他一般。
赵怀青恭声起身,顺从的站在一边,朝着一旁的景川侯叫了声:“父亲”。
景川侯微微颔首,目光从上至下将儿子打量一番后,提起的那口气总算松了下来。
他朝着赵怀青说道:“我已将你临城王家祖父的情况如实禀明殿下,殿下宽宏仁厚,通情达理,今日已同意放你归家稍作整理,而后即刻出京,前往临城探望祖父,也好全了你们祖孙俩的这份挂念之情。”
“多谢殿下,殿下如此体谅,实乃大恩,怀青谨记在心,不敢或忘。”
赵怀青感激之下,再次俯首谢恩。
见他这番乖顺感激的模样,神佑心中满意,脸上也就带了笑容,大方说道:“既是如此,表弟与舅父也数日不见,今日既是相逢,你父子二人就一道出府吧!”
景川侯与赵怀青再次拜谢神佑之后,父子俩一起出了府。
待到上了马车,赵怀青就迫不及待追问:“父亲又答应了殿下何事?才使得他如此大方的愿意放我离开?”
望着儿子着急中带着忧伤的眼神,景川侯赵怀青心下欣慰不少。
嫡长子如此聪颖孝顺,他的所有牺牲也就都值得了。
哪怕是入了景川侯府,这孩子依然本性不改。
今日他穿着一件家常的青布暗纹棉袍,虽面色略显苍白,却丝毫不损他的儒雅风姿。
为了这样的儿郎,哪怕是景川侯府做出再大的牺牲,他也会毫不迟疑的去完成的。
“没什么,为父只是告诉神佑,我要尽心竭力保全京城。”
景川侯伸手抚上儿子的肩头,温声交代,“为父不在府中,你要照顾好你娘与你妹妹。至于你那两个庶出的弟弟跟他们的姨娘,若是肯安分守己的话,就多照拂几分,若是心怀叵测的话,你也莫要心慈手软,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万不必替为父考虑太多,日后景川侯府就交于你手中了。”
赵怀青心中激荡,不由握住了景川侯的手。
“父亲,此番神佑这般逼迫行事,哪有半点儿仁君之意?且西北军与南境的两位将军都对朝廷愤懑不平,神佑依然狂妄自大,连拖欠的军饷都不曾发放完毕,还痴心妄想两位将军带兵驰援!”
“哪怕两位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下一任储君的行事也令人心寒,明眼人都能看出京城岌岌可危,现下咱们能用的军士不过区区几万,堪堪能与城外现有的北境兵士对抗。”
“待到晚些时日,北境再增兵一批,彼时重兵压城之下,整个京城顷刻间就能不攻自破!宿承安不过是为了获得民心,才行了这缓兵之计,神佑身在局中,自高自大看不清楚,可父亲您心知肚明,却还要应承他竭力护城……”
说到此处,青年眼角通红,语气中也带上了羞愧与哽咽。
“说到底,还是孩儿连累了父亲!”
赵温言老怀大慰,素来斯文的他,一把揽住了儿子。
“青儿,此番即便没有你的存在,神佑也不会轻易放过为父的。自打当年为父助了贵妃母子,为父也就没了退路,即便有,他们母子俩也不会允许为父退出的。”
“我已与定北王世子达成共识,此番为父身处神佑阵营,无法脱身。你与府中弟妹却都是无辜之人,尤其你才学过人,假以时日,必定出人头地,无论有没有景川侯府,为父都相信你能带着亲人过得很好。”
“父亲,您能不能?”
“不能!”
赵温言一口打断赵怀青未出口的疑问,低声叹息,“儿啊,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不劳而获,咱们景川侯府这近二十年的花团锦簇,为父不能违心的否定神佑母子的帮助,如今,既是他定要我还,那我也不能拒绝!”
“临城你王家祖父确实病了,虽不致命,但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而王家也的确忧心于你,故而才想出这么个理由,想帮你一把。也多亏你与定北王世子妃曾经的几分交情,宿承安才肯全力配合,加上为父许给神佑的条件,如此,多方周旋之下,才换得你今日出了东宫。”
听到定北王世子妃这个久违的名字,赵怀青微微一怔,面前再次浮现出那个清丽倔强的姑娘。
到底,她还是不肯欠他人情的,好在,她总算还记得他。
如此,也就够了!
见儿子神情恍惚,赵温言缓缓一笑,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我的儿子如此出色,将来必定也会有好的姑娘相配的。”
一席话唤醒了回忆中的赵怀青,他收拾好心绪,刚要开口,却见景川侯再次叮嘱:“定北王父子皆是心怀天下之人,江山交到他们手中,比在神佑手中好上一千倍。日后若有可能,你就摒弃过往,全力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吧!”
“父亲……”赵怀青万千不舍,都化作了这一声。
“青儿记住,只有你过的好,父亲才能慨然而眠。”
景川侯一脸正色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