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循声望去,只见那珠帘悠悠晃动,一道绰约风姿仿若从画中款步踏出。
华裳委地,步摇轻颤,环佩叮当,步步生莲。
来人身着妃色织金长裙,裙摆处的彩蝶戏牡丹绣样栩栩如生,华丽却不张扬。
一张芙蓉面,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饶是之前宫宴上,遥遥一眼,柳氏便已知晓宋昭月如今姿容更甚,可此刻近在咫尺,再度相见,仍是不免心中一震。
不过短短两年,这丫头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
昔日那个青涩的庶女,如今已然蜕变成熠熠生辉、灼人眼眸的存在,叫人不敢直视。
若不是眉眼间尚存熟悉,柳氏委实难以相信,眼前女子竟是当初府里那个毫不起眼的庶女。
一时间,柳氏心底仿若打翻了五味瓶,诸般滋味纷至沓来。
老太太轻咳一声,将柳氏从恍惚中惊醒。
“咳咳。”
柳氏一个激灵,忙不迭回过神来,匆忙随着老太太一同起身,敛衽行礼。
“妾身(老身)见过娘娘。”
宋昭月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行至二人跟前。
她并未理会柳氏,而是上前一步,双手稳稳扶住老太太。
“祖母多礼了,莫要折煞孙女儿。”
宋昭月的语气亲昵,笑容温婉,仿若这祖孙二人多年来情深意笃。
老太太被她这般搀扶着,面上也露出了慈爱温煦的笑容,缓声道:“多谢娘娘。”
至于柳氏,宋昭月则是稳稳受了她一礼,半分虚扶也无。
她心下坦然,自是不惧柳氏借此拿捏她礼数不周。
一则她忙着侍奉祖母,无暇顾及柳氏,此理由任谁听来都无可指摘;二则宋昭月笃定如今柳氏纵有满心不甘,也断不敢在礼数上头挑她的刺。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柳氏拿捏的庶女了。
宋昭月扶着老太太在上首安然落了座“祖母请坐。”
柳氏暗自咬了咬牙,默默地寻了个位置坐下,心中却翻江倒海。
她悄然抬眸,偷偷打量着宋昭月,酸涩、嫉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这丫头,如今真是好命得紧呐!
宋昭月轻柔问道:“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安好?孙女儿心中时时惦念。”
演个孝顺的孙女,还不是手拿把掐。
至于求她办事,她应下即可。至于燕王办不办,那不就是她所能决定的。
裴明绪也知她同安阳侯府的人并无多少感情,便教她哄着点老太太,作个孝顺孙女样。
其余的交给他便是,他不会让人传出半分她不孝的名声。
老太太闻言,面上笑意更浓,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托娘娘的福,老身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日常起居尚无大碍,娘娘莫要忧心。”
宋昭月微微颔首,继而又问:“府里两位兄长一切可好?许久未曾听闻兄长们的消息,孙女儿实在挂怀。”
老太太笑意未减,“都好都好,你大哥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每日早出晚归,倒是勤勉。”
“你二哥也终是收了往日的顽劣心性,前些时日刚中了举人,行事做派倒也有了几分沉稳模样,叫人瞧着欢喜。”
“那可真要恭喜二哥,此番高中,实乃二哥才学过人,更是祖母教导有方之故,恭喜祖母了。两位兄长皆是咱们府上的骄傲,日后必能光大门楣。”
\"娘娘,谬赞了。你二哥正准备春闱,若是有幸中了进士,倒勉强称得上有几分才学。
柳氏在一旁坐立不安,眼睁睁瞧着宋昭月与老太太相谈甚欢,热络非常,可这话题兜兜转转,却愣是未提及侯爷半句。
她心急如焚,这要是不提提侯爷,后头准备好的舞弊一事,可如何开口?
老太太眼角余光瞥见柳氏焦躁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
这性子,也忒急了些,如此沉不住气,怎能成得了大事。
不过,柳氏到底是为了儿子担忧,也不好苛责。
老太太转而问道:“小公子可好?那日宫宴上远远瞧了一眼,你父亲可是高兴坏了,直念叨小公子生得极好,与娘娘您恰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宋昭月淡淡一笑:“祖母,玄璋今儿晨起得早,在园子里玩闹了好一阵子,倦意上来,这会儿已然睡下了。”
她并未打算让珩儿来见柳氏和老太太。
若仅是老太太一人前来,念及祖孙情分,或许她还会思量着让珩儿出来见见,露个小脸。
可如今柳氏也在这儿,她委实不愿让珩儿平白受这无谓的搅扰。
老太太微微颔首,应和道:“小孩子家家的,正是贪睡的年纪,觉睡足了,才能长得快,日后定是个高挑挺拔的俊俏儿郎。”
柳氏瞧在眼里,急在心头,却又无可奈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小儿贪睡,睡足了,身体康健,个头儿自然也蹿得快。你父亲那日还念叨呢,说小公子长得跟那画上的仙童似的,将来定是天人之姿。”
宋昭月依旧只是微微一笑,神色淡然:“父亲谬赞了。”
柳氏闻言,心中更加焦躁。
她委实没料到,宋昭月短短一句话便轻巧地回了她硬是丝毫不提及侯爷。
若是能问到侯爷近来可好,她也好顺势将舞弊案的事情提出来。
她心中暗恨,这丫头,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翅膀硬了!
宋昭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姿态优雅,娴静从容。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柳氏,只见柳氏手中的绣帕几乎要被揉搓成一团破布。
脸上厚重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她眉宇间的焦灼,嘴角僵硬地牵扯,像极了戏台上滑稽的小丑。
宋昭月心中暗自冷笑。
往昔,她何尝不是这般在柳氏面前强颜欢笑,小心翼翼地藏匿着真实的自己,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招来无端的祸患。
可如今,真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高高在上,俯瞰着柳氏的窘迫。她是个俗人,只觉得这般滋味,当真痛快至极!
这种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感觉,着实令人沉醉。
权势,果然是这世上最令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能将人捧上云端,尽享尊荣;也能让人跌落尘埃,低声下气。
宋昭月缓缓放下茶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随意地问道:“祖母,说起来,许久未曾见过父亲了,不知父亲近来身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