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证自己没做某件事,本就是荒谬之言。
而皇帝丝毫不感到荒谬,他在大殿中踱步,每一步都踏的极重。
他走到里面的房间,屏风阻隔了视线。
传出一个声音,“还不滚!”
楚乐铭在这转变中,脑子一片空白,听到父皇让他滚,他磕了头就跑。
陈琰起身时看了看黄公公。
黄公公目光注视地砖上的卷宗,又望向五皇子慌张的背影。
然后又回到他身上,躬身一言未发。
陈琰面容沉静没有表情,将地上散落的卷宗收拾好。
卷成一个筒,塞进自己宽大的袖中。
*
这些日子,惠京看似平静的市井生活下,实则暗流汹涌。
一个惊人消息,如燎原的野火,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 ——五皇子通敌叛国,暗中向于兹国贩卖战马和兵器。
“你听说了吗?五皇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是为了赌资。”
另一个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这……这怎么可能?五皇子可是皇家血脉啊!”
对面那人连忙伸手示意他小声点,
“千真万确,都传遍了。五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言曦公主,也通敌!”
在城中颇具人气的茶馆里,往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氛围荡然无存。
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围坐一桌,面色阴沉。
其中一人猛地站起身,双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
他的双眼因愤怒而布满血丝,
“若真是如此,五皇子简直罪无可恕!边疆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只为守护国家疆土,他却在背后干这种勾当!”
原本喧闹的茶馆瞬间安静下来,交头接耳的低语声此起彼伏。
“皇族通敌……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
楚乐铭焦头烂额。
他在府里不知摔碎了多少物件,打骂了多少下人。
那日舅舅使了一招“以退为进”,把父皇对他的爱子慈父之心诈出来。
本以为照着卷宗上的条条罪状,来编造一份一一应对的“证据”,他就能高枕无忧。
没想到仿佛是在一夜之间,他通敌的传闻,竟然在大街小巷都传开了。
他素来不爱在舅舅给他专门设的赌局玩。
没意思,全都是有意放水的,根本显示不出他高超的赌技。
只有在民间赌场的的贵客雅间里,才能尝到起起伏伏,有输有赢的刺激之感。
可近日他越来越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眼光,窃窃私语的样子。
一怒之下,把赌坊砸了个稀烂。
回来还是不解气,他叫来亲信侍卫,“抓的怎么样了?”
“回殿下,抓……抓不尽啊,府尹赵大人说……”
“说什么?”
“说抓了太多人了,再抓,牢狱都不够用,恐怕会惊动圣上。”
“好啊,这个和稀泥的!他这是看本殿势微,拿父皇来压我!你去回他,父皇只会向着我,通敌的卷宗就在我手里,任我涂改!他要不想干了,我这就去秉明父皇,让他告老还乡!”
“这……赵大人可是三品……”
楚乐仪踹了他一脚,把侍卫踹倒在地,“怕什么!我有我舅舅,滚去说!”
……
楚乐铭还没能将街头巷尾的传言之人抓尽,又出现了新的传言。
“五皇子还真是因为赌资通敌,前些日子宏运赌坊被砸了,听说就是五皇子在赌桌上输了钱,心气不顺,一句话就让赌坊消失了。”
“小心被抓,可不能乱说。”
一个人灌了口酒,“我三叔家的哥哥在惠京府当差……”
那人观察了四周,把声音压的极低,“据说五皇子弄到了卷宗,正在做假,这事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变成清白的。”
众人一听,皆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
大淮的言官,虽有闻风谏言之权,但他们的上书被陈琰挡了个结实。
皇帝知晓在坊间已然闹得沸沸扬扬、愈演愈烈的传言,竟是在后宫之中。
芃妃素来爱凑热闹,最爱探听各宫各殿的私密事,等皇帝来看她的时候嚼给他听。
可此事重大,又是从宫女那处听来的。
为保万全,她派了宫人去外面街市上打听。
这打听回来的消息,直叫她喜出望外。
瑶贵妃看她得宠,没少给她穿小鞋。
现在她一儿一女都牵扯到通敌,民间盛怒。
这个机会,她怎能不抓住。
又顾忌着瑶贵妃势大,担心她会反扑,芃妃还是让那宫女说出来。
皇帝在花园中,春景没赏好,倒是生了一肚子的气。
将那嚼舌根祸乱宫闱的宫女活活打死。
自此芃妃吓的称病。
……
皇帝最爱脸面。
他当即召来陈琰,痛斥一顿。
陈琰不慌不忙,“陛下,这谣言起的诡异,定是有人在背后作怪,臣已经派人去查了。”
“查!查清楚!”皇帝说。
陈琰恭敬的说,“只是有一顾虑。”
“顾虑?这些刁民都要欺到皇子的头上了,难保下一个不会是朕,他们想造反?”
陈琰撩开衣摆跪地,“关于五皇子的传闻,与卷宗上的细节出入不大,外间百姓,按说是难以知晓内情。”
皇帝神情怔忪,这意思是说,参与过审通敌案的所有官员,都可能是传闻的源头。
“反了!反了!朕真是养了一群狼子野心之徒!”
皇帝端坐龙椅,却如芒在背。
众臣皆卑躬屈膝、高呼万岁。
手握法度的大理寺和御史台,如今却个个似有反骨,成了可疑之人。
叫他怎能不心生惶恐,满心皆虚?
好一群‘忠君爱国’之臣!” 皇帝怒极反笑,“朕平日对他们恩渥有加,赏赐无数,高官厚禄,尽享荣华,可他们呢?”
“竟连这点事都处置不好!如今流言蜚语,百姓对皇室的信任危如累卵,他们莫非是想看着朕的江山社稷毁于一旦,好改天换地,另立新主?”
他越说越激动,面庞上肌肉抽搐。
草民造反,杀之即可。可这些臣子……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暗自忖度。
他们掌控朝堂机要,若是暗中勾结,他又当如何应对?
陈琰叩首,字字忠心,“臣愿为陛下扫清一切心怀不轨之人!”
皇帝如梦初醒般,“如今也只有你是个纯臣,莫要辜负朕的一番信任。”
目光直直地盯着陈琰,“此事关乎社稷安危,朕命你务必彻查到底,不论牵扯到谁,都不许有丝毫姑息。”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