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兹国的使者布沙到了惠京。
布沙一路上都充满了疑虑,虽然大淮的宰相已经承诺,议和是板上钉钉,无可动摇。
但他听了不少流言蜚语,都是关于五皇子在两国交战时,与于兹国暗中贸易的事。
好在入住驿馆后,宰相的人立刻就给他送了口信。
“五皇子在我大淮积威甚重,圣上对他也是宠爱有加,而且五皇子那些贸易收入,大部分都献给了圣上,圣上宽厚,使者不要忧虑,传闻伤不到于兹国与大淮的议和。”
这一口信,使得布沙的信心急剧扩张。
他立刻给于兹国大王传送了密信,将此内情一一复述。
三天后,他在大淮朝堂上敬献礼物的时候,腰板也硬了起来。
言行之中都像是回到家一般自在。
没有任何对上国的惶恐之意。
这叫本来就心有疙瘩的皇帝,怒火 “噌” 地一下蹿了起来。
昨日夜里,怀仁亲王,也就是他最懂事的弟弟,跑到他的思源殿大哭。
“皇兄,臣弟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心里长大,以后不求她嫁的多好,只求能够安生度日,在我们夫妇俩眼前就好。”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皇兄开恩,不要让她去和亲啊!”
皇帝闻言,先是一愣,扶他起身。
“和亲?朕何时下过这样的旨意?你从小的就胆子弱,是谁又吓唬你了?我治他的罪!”
怀仁亲王见皇帝这般反应,也愣住了。
他抽抽噎噎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皇兄你就莫要瞒我了。”他像是许多年不曾生出一点胆气,今天一股脑都拿出来了。
“阿樱去年冬天回家哭诉,我还以为是五皇子与她说笑,没当回事。”
他捂着心口,似有肝肠寸断之势。“如今使者真的来了惠京,看来五皇子所说分毫不差,于兹国要与我大淮和亲!”
“楚乐铭说什么?”皇帝猛地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
怀仁亲王断断续续的说,“他让阿樱去求太子,让太子见五皇子一面。只要做成,五皇子就不会让她去和亲,否则……”
“否则什么?”皇帝怒目圆睁。
他咬了咬牙,似是豁出去了,又跪在地上磕了头。
“否则宰相就会在朝堂上坚持议和,和亲的到底是永朝公主还是她,要看五皇子的心情。”
“荒谬!”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你这是受谁的挑唆?跑来诬蔑楚乐铭!看他水深火热,你也来掺一脚?他可是你亲侄子!”
怀仁亲王哭的极惨,“臣弟起誓,但凡臣弟是受了谁的挑唆来说这话,但凡臣弟说的这话里有半分虚假,就叫臣弟死去的儿子在阴曹地府备受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这才摇晃了身子,险些撑不住。
转过身双手按在桌案上,背对着他。
怀仁亲王曾有一子,按说是楚樱的弟弟,因为亲王妃孕期身子受损,没能保住。
听说是个男婴。
自此后,怀仁亲王再也没有过别的孩子。
他竟然以自己那可怜的儿子起誓。
这等荒唐至极之事,若不是有人在背后精心谋划着惊天阴谋。
那便只剩一种可能 —— 怀仁亲王所言都是真的……
想到此处,皇帝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窜头顶。
在今天看到使者那般猖狂的样子之后,他心中更是冷意磅礴。
令他没想到的是,使者竟然真的是来求亲的。
刹那间,一种蚀骨的耻辱感如汹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自己竟被亲生儿子,和倚为肱骨的臣子,像提线木偶般,玩弄于股掌之间!
回想起自己为了给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收拾烂摊子,费尽心思。
却不想引得民怨沸腾!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
却不能发作,于兹国所占之崇川,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贸易机会。
“此事,容后再议。”
使者见大淮的皇帝没有立即答应,也并不奇怪。
素来这样两国交好的议程,是要来来回回交换条件的。
他安心参加接下来几天的宴饮,等着他的大王传来新的命令。
*
思源殿。
皇帝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他叫来楚乐铭,把宫人挥退。
看着下首跪的老老实实的儿子,沉声说道,
“你皇兄查案子,你身份敏感,本就不能见他,为何非要见他?还不惜去威胁楚樱。你丢不丢人!”
楚乐铭当然秉承一贯的姿态,“儿臣冤枉啊,楚樱怎么也来踩儿臣一脚?他可是儿臣的妹妹,不帮着哥哥也就罢了,怎么还在如此紧要关头突然窜出来咬儿臣一口?”
“父皇,儿臣被冤的好苦啊,母妃在自己宫里置了个小佛堂,往常是为父皇祈国运的,儿臣这一出事,母妃在佛堂里呕了血。”
“都怪儿臣无能,没有太子皇兄那样经天纬地的本事,保不住自己。”
“可儿臣虽笨,也是最孝顺您的。儿臣只要见识了好东西必然要给父皇送来,就盼着父皇案牍劳形之时能开怀一笑……”
……
这些话是他舅舅教他的。
舅舅嘱咐他,威胁楚樱和楚乐仪一事,不成功便会有一天东窗事发。
父皇要是问起来,只管诉委屈,说孝心。
父皇儿子众多,只有他靠着母妃受宠,在父皇面前模糊了君臣的界限。
所以父皇疼他。
楚乐铭心中明白,其他皇子在父皇面前皆是毕恭毕敬、仰望圣颜。
唯有自己,能像普通人家的儿子那般,在父皇面前自然地流露出孺慕之情。
这份特殊的连结,就是他的依仗,
果然,父皇的语气温和了不少。
“你真的没有威胁楚樱?”
楚乐铭当即重重的磕头,“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一抬头已经有了血迹。
皇帝见不得他这怂样子,“起来!”
疾步,亲手开了门,把屏退出去的黄公公叫进来,“传太医!”
皇帝知道,楚乐铭自小就孝顺。
偶有顽劣,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瑶贵妃总是在他耳边嘀咕,说楚乐铭知道这辈子与皇位无缘,胸无大志。
只求他能在儿子犯傻的时候,拉儿子一把。
是啊,他也并不要求楚乐铭有什么雄韬伟略,只要他孝顺,就还是自己的好儿子。
一辈子无忧。
楚乐铭走后,他此刻静下心来细想。
如果和亲一事,并不是楚乐铭和陈琰的合谋擅专。
倒有几分可为。
两国邦交,总要出些诚意,派去一个皇家女儿和亲,相当于施恩。
还能再次打开崇川的贸易之门。
比用大量财帛当交换条件,要省的多。
面子上,也更显上国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