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将军府,叶溪对柳桃说过的话仍旧难能忘怀,不住地思索着那些话,反复探究自己的心情到底如何。
柳河就坐在她旁边,马车摇摇晃晃走过石板街道,踢踏作响,可这个人却一直沉默,从宫里出来到现在就一直心事重重,到底在想什么?
桃儿把她拉到后头,又说了什么?
柳河盯着脚尖在心里反复猜测,看得久了,便有些困顿。
今日她为了迎见父王早起梳妆,本就精神不济,加之坐了一整天,现在又这么晚了,便越来越困。
她的头先是靠在车壁上,但马车晃得频繁,不住撞头的滋味并不好受。
叶溪自她困得开始点头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开始留意她的状态,瞧着她的头一下一下磕在车壁上,心里反复纠结挣扎,最后一咬牙按着柳河远侧的肩膀,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柳河似乎清醒一瞬,发出疑惑的音节,叶溪不敢看,迅速转过脸:“睡吧,到了叫你。”
柳河唇角微弯。
也对,是自己犯蠢了,旁边分明就有一个舒服的肩膀,为何没想到依靠一番呢?
她更主动些搂住叶溪的手臂,将所有重量都压在叶溪身上。
“辛苦溪儿了。”
语气如拂过心尖的柳絮,轻飘飘,留下丝丝缕缕的痒意。
叶溪唇角一缩,肩上的重量虽然不那么重,却觉得整个人都踏实很多。
方才想不通的问题,和摸不准的心情,一瞬间都落在地上,安安稳稳地享受此刻的宁静。
马车再转过一条街,柳河似乎睡熟了,呼吸均匀,胸口起伏的频率也愈发舒缓。
叶溪的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瞟,她知道这人睡着之后的模样,她们有过几次同眠的机会。
可现在就是还想再看看,其实哪会有什么不同呢?但就是很想再看看她。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视野中大部分都是头顶,只有翘起来的眼睫和鼻尖可以看清,再其他的……
叶溪的视线落在柳河胸前,随着她呼吸的频率一吸一放,忽高忽低,逐渐连叶溪自己的呼吸频率都被同化。
她忽地想起上次等待柳河沐浴的时候,她曾给自己看河澪花,当时自己也曾无意间看到她胸部的轮廓。
叶溪的脸由耳根开始红了一片,她用力闭上眼,脑子里的小人拿着大扫把使劲儿扫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但是很难,好像大撮箕也收不完。
[我终于见到你了……]
叶溪又想起第一次与她同眠时的梦呓,当时不解其意,此刻才明白,原来那时的她,说出这句话时,是如愿以偿的喟叹。
知道可以互换身份,提前一个月就努力学习礼仪是吗?为了见自己,她到底费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准备。
叶溪注视着柳河的睫毛,尽管她无法看见她的眼睛,可那双深灰色的眸子已经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
终年在暗室之中,那该是怎样的日子。做别人的影子是不是很委屈?
叶溪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这些,事实上,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察觉到她在心疼柳河。
这份感情根本不是沉重的,而是厚重的。
这不会让自己觉得有负担,而是会觉得很幸运。能被一个人默默地如此珍视,能被她悄悄捧在掌心之中这么久,的确是一件幸事。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前,叶溪放下车帘,张了张口,下意识清清嗓子,切换一个比较温和的声音:“我们到了。”
柳河朦胧转醒,她自觉转向叶溪的方向,睫毛好似相互纠缠一般拉开距离,深灰色的眸子如同布满雾气的沼泽,幽暗又充满神秘感。
“到了。”柳河喃喃重复,先帮叶溪捏捏肩膀:“累不累?有没有酸?”
她的触碰使得叶溪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肌肉瞬间都紧绷了。
柳河自然捏到了她紧绷的手臂,视线略一下垂,就瞧见她布满鸡皮疙瘩的脖颈,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反应这么大?捏疼你了吗?”
叶溪摇摇头:“不、我们……我们下去吧。”
她逃也似地下了车,可柳河最终还是要回到她院子里去,又能逃去哪儿?明白这一道理的叶溪乖乖站在马车边,充当柳河的扶手。
柳河掀开车帘,瞧见她抬手等着,有些茫然。
叶溪生硬地解释:“这辆车很高,扶你一下。”
柳河唇边勾起笑意,搭在她手腕上:“好,还是溪儿贴心周到。”
叶溪被夸得耳尖火烧火燎,唇角也勾起,摸出点碎银子来赏了驾车的公公,而后两人一同进门。
灯笼高高挑起,将屋檐旁的雪都照成橘红色,看着赏心悦目。
叶溪发觉自己的视线总是忍不住往旁边瞟,一开始还算克制,后来干脆放任。
“……你父王,没有叫你回去吗?”她寻了个拙劣的话题打破沉默。
柳河轻笑:“我不是说了会保护你吗?这么盼着我走?”
叶溪赶忙否认,她自己觉得,像柳河这样的性格,如果有也许会让她情绪低落的问题,就该马上回答她才是。
“我没有盼着你走。”相反,我盼着你不走。
没说出口的话是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去想的,更别说要说给柳河听。
柳河笑着望过来:“那……是希望我留下来吗?”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觉得叶溪会给她答案,说完这句话后便望向月亮。
月光清融,月色落入她眼中时,身侧响起一声虽然轻细,却十分坚定的回应。
“是。”
柳河愣在原地,这一刻,月亮从天上掉下来,直直落入她心里,驱散二十多年来的阴霾之后,漾开万里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