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就完全解释了为何之前阿迷找她们时,这几个人拒绝见面,许多在闫欣看来对久别重逢的人来说很合理的礼仪性举动,在她们之间却完全没发生过。
反而在张秀儿身上,看到了一点本该在至交好友之间才能看到的温情。
尤乾陵又问:“那为何最后阿迷没死?反而是那三人死了。”
闫欣还想说什么。
尤乾陵道:“倘若她是反杀,结果她还是凶手。”
确实如此。
但闫欣并不认为她是反杀,一来,一人反杀三人太难了了。
二来,除去臆测外,理由其实很容易找到——也同样就在三具尸体身上。
她们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
阿迷对香坊不熟,她若要反杀,只能选择攻击她们。
到了反杀的地步,攻击无眼,身上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她下意识又跑回去看尸体。
尤乾陵看她没有回答,叹了口气,他的脸色崩得很紧。
这是他处理案件以来遇到的最难最复杂的案子。
除了案子的难易度影响,还有案子背后牵扯到的关系。
“你觉得阿迷没有杀这三个人。”
闫欣一边看尸体一边笃定回他。
“是。”
尤乾陵道:“算了,别勉强了。京郊的案子我会如实和圣上禀报,幻香的事我只能保证到圣上,但我不能保证圣上会处理下面的人。”
“……你救不了阿迷,她只有一个结局。”
他能做到的不多。
倘若阿迷是为了见太子寻求庇佑而来,那么她注定失败。
一个蝼蚁,无法撼动磐石。
照现在看来,阿迷原来就是想阻止太子生辰宴上会发生的某些事以此来表明她的立场。
但可惜的是,她错估了背后推动这件事的势力。
那股势力既然敢动太子,那必定是受到了更上面人的默许。
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了。
阿迷即便是活着,她已经被算计到了这个地步,无力回天了。
闫欣长吁了口气,她站直身回头。
“果然是这样。郡爷……”
她疑惑地看着准备转身的尤乾陵。他垂下了眼,脸上明显全是失望。
他难得现出了一点双肩下垂的姿态。
仿佛一切都结束了。
———
这个人怎么这么急。
“别擅自给这个案子划上句号,好好看着这些尸体。”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话掷地有声。
尤乾陵快要转出去的身一顿。
闫欣对尤乾陵每次强势地表示这世上弱肉强食才对的举动一直都不理解,但尊重。
可他擅自决定一个人的结局就不对了。
“她们明明都在努力地跟你说她们是怎么死的,你看到的只有他们没救了?”
尤乾陵拧着眉回头。
“你在胡说什么。”
闫欣站在尸体边上,她很用力地把双手以展示的手势指向尸体,试图让尤乾陵看。
“有没有胡说,你先过来看看尸体再说。”
张朝听得头皮都炸了。
“我来吧。”
闫欣拦住了他,说:“你看了有什么用。你能做决定吗?”
尤乾陵沉着脸迈了进去。
“你最好真的给我能用的线索,否则……”
闫欣殷勤地把张朝原来要给她的湿布奉给尤乾陵,说:“您金贵,捂好口鼻。”
尤乾陵一把拽了她递过来的湿布,捂上口鼻。但入眼看到那焦黑的尸体,依然难以压制不适感。
他下意识地要回头。
有元硕在根本不需要他这种事——不,他也没有必要做这种事。
可他知道现在回头,他就输给了闫欣。
闫欣指着尸体,说:“您看这里,这是皮疹。”
尤乾陵道:“皮疹又如何。”
闫欣道:“她们中毒了。有人根本没想让她们活着。”
“用火烧香坊也是这个原因?那之前说是为了掩盖身份又怎么说?”尤乾陵口气变得咄咄逼人。
张朝诧异说:“这……怎么看出来的?”这些尸体几乎全身都被火烧黑了。
“香坊毋庸置疑是凶手烧的,凶手不是阿迷的话没必要掩盖身份。”闫欣说。
尤乾陵说:“这种说法太过于臆想了。为何凶手不能是阿迷。”
闫欣转头看他,说:“因为很奇怪啊。若非早有准备,什么样的火场,能把这几个人这么完美得烧得面目全非。”
“还有,阿迷之前一直奔走找她们,根本没有想过要杀她们。不可能事先对她们下手。”
“而且虽然地点是香坊,尸体上出现什么都不奇怪。不过毒是由内而发还是由外侵入,这点可以查出来的吧。”
案子是袁九章经手的,凶手明显想到了这点。所以尽量把案子往复杂了做,让袁九章知难而退,糊弄了事。
“咱们的九大人在这么麻烦的案子上,决计不会想到去检查这些人是由内而外还是由外侵入发毒的。只会觉得香坊里本身就什么都有,中个毒也不算什么。”
尤乾陵下意识按紧了捂着口鼻的湿布。
张朝道:“我去找……”
尤乾陵:“把顾全带过来。”
在这个案子上,他现在谁都不相信,只有常年跟在身边的人他才能勉强托付一点信任。
———
尤乾陵后知后觉有点儿生气。
他走出冷房后深吸了口气,回头看闫欣还在里面。
“你就不能早点跟我说?”
闫欣还在盯着尸体猛瞧,敷衍地说:“你自己说的‘话要一句一句说,线索要一个个去找’。快了你又得嫌弃我赶着投胎。”
————
尤乾陵沉默许久,没话找话地问:“你觉得最合适的凶手会是什么人?”
闫欣以为他又开始纠结了,解释说:“阿迷虽然和韦娘子很熟,但她会把香交给人家去做,说明自己对香料并不了解。所以她是凶手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
尤乾陵:“所以是韦元庆的夫人?”
闫欣道:“我见过她本人,以她的身板,要切这些尸体,比阿迷那种小个子要容易得多。”
然而,在尤乾陵看来,韦元庆应该是站在他们这边才对。
难道他们还藏了什么?
兵马府内。
韦元庆家的宴席,袁九章吃得坐立难安。
原先他在韦夫人说一半话时,确实想知道到底哪几个人中过那阿迷的幻香,但当韦夫人说出来那几个是尤府的两位小姐时。
袁九章立刻嗅到了不对劲。
这算盘打得震耳欲聋了。
尤府的小姐来证明当时在香坊中招是事实?
那么这杀人烧香坊无疑是出自韦夫人那位姐妹的手笔了。
当然袁九章觉得事情如此顺利也是好事。
可尤府背后是尤乾陵啊。
韦元庆自己不肯因为这个事情去找尤乾陵让尤府给自家做证?偏生让自己做个中间人来做这件事。
为何?
袁九章能在盛京遍地人精的地方安稳地做了这么多年的顺天府尹可不是靠运气。
坊间在香坊失火之前便传出了,尤府因为香坊那天发生的事一直在找一名舞姬。
现在看来,这名舞姬就是韦夫人口中的姐妹了。
很明显,韦元庆这边准备要这个人的命。
而尤府——或者说尤乾陵那边要查京郊的案子,必定要活口。
他如果因此去找尤乾陵,那么就等于替韦元庆去说服尤乾陵站他这边了。
之前他还是个中立的角色,甚至有点和韦元庆对立。
可他要是朝尤乾陵开这个口,就表示他站韦元庆了。
韦元庆站哪边他现在还没摸清楚呢——万一他前面的做派不过是虚晃一枪,实则以退为进,诱他下水呢?
袁九章端着手中的佳酿,一时不知道该灌下去还是现在起身就走比较好。
灌下去嘛,今后怕是要绑在韦元庆这条船上了。京郊的案子明显是太子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这一灌万一坐在了太子对面。
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可要是现在起身走了。
韦元庆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有多少种让自己死的办法,他手脚指头加起来都不够数。
况且,韦元庆必定也知道背后是谁在推着京郊的案子走,但他还是当上了绊脚石,那他背后是不是有比太子更权威的支撑就难说了。
韦元庆见他整个人呆住了,歪头看他,问道:“袁大人可有心事?”
袁九章顺势大叹了口气,捏着酒杯的手放了下来,无奈道:“统领大人您有所不知,您家这案子下官也在为难当中。倘若这只是个走水的案子也就罢了。可偏生里面出现了尸体。”
韦娘子闻言站了起身,捏着袖子给袁九章夹菜,低声说道:“若当真是和我那姐妹有关,大人您秉公办就是了。合该她的命数。只是希望看在我的面上,大人能从轻发落。”
“一个香坊而已,我不会跟姐妹计较。”
袁九章面上勉强微笑。
内心却连连冷笑,这话听着姐妹情深,实则恨不得立刻置人于死地吧。
“倒是不至于,人还没寻到。到底是不是你那姐妹做的还未定。”
他随即刻意停顿了下,转头朝韦娘子问道:“夫人,香坊走水那日您去了哪里?”
韦娘子整个人顿住了。
韦元庆瞥她一眼,立刻接话道:“哦,那日恰好是夫人和她姐妹早前做下的约定之日,香坊关门有些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