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娘子看了一眼韦元庆。
韦元庆安抚道:“香坊对咱家来说不算什么,再选一处重开就行。可另外几个人的命也是命,她们同样是你一起长大的姐妹。是非曲直自有袁大人查清楚,我们只管将实情告之。”
袁九章顺势抱拳夸道:“统领大人大义。”
韦娘子迟疑了许久才点头,道:“那日我们五个姐妹一起约了在我府中。”
她将那一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早前阿迷便跟他们下了约定要一起见个面,商议一些事。
除了阿迷之外,包括韦娘子在内的几个人都很犹豫。原因便是阿迷之前一直都希望她们能帮自己一个忙,便是她要前往太子生辰宴。
要前往生辰宴,对阿迷来说只有一个捷径——跳七音祭舞。除去阿迷之外,其他几人在盛京生活多年,虽说也不见得有多高的身份地位。但大家都不愿意再走在西沙的老路了。
西沙是一座没有人性的牢笼。西沙的寺对她们来说是地狱。
好不容易她们被前代长公主带出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怎么能再回去。
然而,过去的记忆已经随着长公主离去之后消失无踪。
现在的大魏祭礼极为严格,倘若不是她们在韦娘子的建议下剥离了自己跳祭舞的经历。
她们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可以自由地在盛京生活。
谁都无法保证重跳祭舞之后,她们不会沦落到只能回西沙的境地。
一旦回去,她们是不是还有第二个长公主给她们离开那座牢笼。
“阿迷毕竟是一起在西沙长大,带着她们从西沙走出来的领头人。最后在盛京立足也有她的帮衬。”
韦娘子道:“她大约也猜出了我们的顾虑,便说要跟我们说些事,倘若听完之后,我们依旧不愿意,这件事便就作罢。”
“我和几个姐妹商议后,决定听她说说看。”
说到这,韦娘子叹了一声。
“现下我们各异,在外总是不方便。所以那日是我提议主动将阿迷接到府中商谈。”
袁九章诧异道:“在府中?不是在天音阁吗?”
韦娘子道:“不是的,我只是派马车去天音阁接人。”
袁九章心说天音阁也不是什么偏僻地方,兵马府的马车到没到过,自有路人见过——不过这一天一夜将过,只怕是韦元庆早就打点好了。
“那本官再回去核实一番。那之后呢。”
韦娘子道:“兵马府的马车没接到人,我也没见着她们一同来我府中。后来听说香坊出事了,我便跟着子安一同去了那边。”
“今早听子安说那几具尸体的事,我至今还不敢相信。”
韦元庆插嘴问道:“方才袁大人听到天音阁,可是顺天府有什么发现?”
袁九章恰好正在思考这个问题,闻言便道:“哦,是这样的。那几具尸体之所以这么快能确认。恰好那日几个身材曼妙的姑娘进出的情况只在天音阁出现了。”
据天音阁的人回话,当时是这几个人上门来找人,气氛有些不妙。
阿迷的情况大家也有耳闻,她在外的名声也不大好。阁中好些人对她印象不好,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
这几个姑娘随后进去就将阿迷带走了。
之后再也没见着。
这情况和韦娘子说起来可不一样。袁九章相信天音阁的人不会为了这种大家都有眼看得到的事说谎。
他将这些话概括了一下说出来。韦娘子很是意外。
“这……”
袁九章道:“看样子他们之间应该发生了什么事。不知夫人是否知晓一二。”
韦娘子摇头,说:“我们为了避嫌极少碰面,她们的事也不大同我言说。不过,那日我们确实都说好了。”
“对了,阿迷还说她也不一定会在天音阁等我,原本不愿意让我去接她的。”
韦元庆正色道:“看来其中还有其他事。袁大人可再细查一些。”
袁九章拱手道:“那是分内之事。”
“有劳袁大人,”韦娘子叹道,“这酒菜不合袁大人口味吗?”
袁九章几乎没动过酒菜,这会面色深沉,显然在深思熟虑。
——
这时外面传来了下人的禀报声。
“统领,外面有顺天府来的衙役,说是有急事要寻袁大人。”
袁九章一顿,整个人明显松了一下,但他依旧挺着自个儿面子,低声喝道:“太不懂事了。有什么天大的急事非要上统领府来寻我?衙门这么多人都吃干饭的吗?”
韦元庆笑了声,说:“下面的人也是不容易,不如叫进来问问看。”
袁九章道:“让统领大人见笑了,我那破落衙门养了一群废物,可没您兵马府的人懂事。”
韦元庆讳莫如深地摇头笑。
“袁大人可别抬举我了。”
那衙役几乎是奔进来的,见了袁九章旁边还有韦统领,连忙站住脚,说:“大人,是平南郡王。他们一行人忽然去冷房看了尸体,似乎发现了什么,非要您过去给他解释一番。”
袁九章惊得起身,走过去盯着衙役怒气冲冲道:“谁让你们给郡王爷看那种晦气东西的?郡爷那贵重身子万一给冲撞了,本官脑袋摘下来也不够赔!”
那衙役欲言又止,面上的委屈快要溢出来了。
袁九章重重地哎了一声,回头说:“统领大人,您看这事办的。不过两位放心,郡爷那边唤我过去必定是为了查京郊那起案子。那可是圣上亲自给郡爷下的令。郡爷会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香坊的案子,郡爷一向不爱管闲事,还不至于把手伸到顺天府这边来。”
韦元庆眼角闪过一点戾气,却是马上站起了身,说:“京郊案子是要紧事,我送您。”
袁九章摇头摆手,意有所指。
“不用不用,马车就在外头,我自个儿来的自然要自个儿走,咱们啊……还是避着点好。”
袁九章迈着官步大大方方地走了。
韦娘子看着这一桌子没怎么动的酒菜,冷哼了一声。
韦元庆不复先前沉稳,面露忧色道:“这……算是拒绝我们了吗?我早就说了,香坊不安全,这个袁九章太鸡贼了,看这么紧作甚,现在怎么办?”
韦娘子往后靠进椅子里。
“无妨,圣上不关心人命,只要东西没被发现就好。”
片刻后。
她又重复道。
“放心,该打点的我都安排好了,阿迷她没有翻身的机会。那位大人交托的东西不会被发现的。”
————
袁九章火急火燎地上了马车,这才大大地喘出了那口一直提着的气。他抬着一只手给自己扇风,心想好悬这一回,幸亏平南郡王这神来一追。
他掀了一点帘子,问:“哎,你不是守在冷房那边的人吗?怎知我在这?”
那小伙子方才属实有点给吓到了,这会还有点一惊一乍,说:“啊,是。是元千户大人提点小的,说大人给韦统领带走了,这一趟怕是凶多吉少,让小的赶紧过来把您接过去。”
袁九章在心里头给元硕记了个功,寻思着找个机会得送点大礼。
片刻后他忽然回神。
“接哪儿去?”
小衙役道:“冷房呀!”
袁九章皮一紧。
“……”
平南郡王不会真去那边吧。
尤乾陵还真就在冷房大门口等着他。见他来了,便说:“哟,吃好喝好舍得回来了?”
袁九章连滚带爬溜过去,缩在尤乾陵跟前说:“哪儿的话,一口没吃一口没喝,您这一句话,别说一个小小的兵马府统领了,内阁首辅大人都得靠边儿站。”
尤乾陵指了指身旁位置。
袁九章立马站好,顺带往冷房内看了一眼。
里面是张朝和另一个小矮子锦衣卫,两人正在三具尸体边上认认真真地查看。
像真在找什么。
闫欣听到了袁九章的声音,回头朝他招手。
袁九章皱眉。
“仵作不是验过了吗?”
尤乾陵道:“找出新的线索了。九大人要不去看看?”
袁九章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没挪脚:“……”
闫欣大声说:“我站这儿说了哈,袁大人,这儿虽然是三具尸体,可实际上有四个死人哦。”
袁九章立刻抬脚奔进去。
“别,别嚷嚷,吓到旁边的人家多不好。”
闫欣责怪道:“您不进来我怎么说呀。”
袁九章在她边上站着,倒也是一派威严。他背着双手看尸体,道:“小兄弟,三具尸体,怎么能四个死人呢,这儿阴气重,可不能胡说八道,冲撞了阴灵。”
闫欣自己就玩这一套的怪力乱神,听袁九章说这些还有些亲切,便顺着他的话说:“分明就是四个人,少算一个,少一份祭品,那没了那位不得追着活人要上供?”
“嘿……”袁九章见过油盐不进,但没见过顺这种阴森的话术顺杆爬的,他刻意打量了这小矮子几眼,说:“看你个头不高,胆子挺大。本官今日得教教你这个年轻人……”
闫欣却扭头,把方才从靠外的尸体上掰下来的腿随手拿在袁九章眼前,道:“这是从尸体身上拆下来的。这一位生前应当没断过腿吧。”
袁九章记性还算不错,还记得前日仵作告诉他关于这三位死者身份的事。
这三人中有两位还在教坊司下的乐坊和舞坊当中做事,自然不可能是缺胳膊断腿。剩下的那位早年赎身之后,便在琼花苑做工,手脚俱全。
他原本并不想提这个事,将这案子折腾复杂了。但现在看来似乎避不开了。
“难怪郡爷要说被偷尸的事。”
他喃喃道,“郡爷您是觉得这藏在其中的还有京郊那位身亡的死者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