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陵站在门外,没有回话。
袁九章心知这几个不过是做事之人,倘若没平南郡王的允许,他们也不会站在这里对他说这些话。
莫不是真寻到了那具被盗走的尸体?怎会如此之巧。
袁九章顿觉这事不好办了。
他刚才信口胡说只怕是给他说中了。
尤乾陵问道:“九大人这话说的……顺天府当真没查到什么吗?”
袁九章挺直了身,扬着下巴说:“仵作确实曾言这几具尸首有肢解的痕迹。可毕竟都是姑娘家,这无缘无故的怎能随意将人尸首拆了。且大魏现下忌讳甚多,谁会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闫欣没有接他的话,反问道:“九大人您看,尸体也不难查身份,为何还放了那么大一场火?”
袁九章不满道:“本官姓袁,什么九大人……这还能为何,必定是为了消除尸体上留下的痕迹。”
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这话和自己先前说的自相矛盾了,连忙改口。
“哎哟,照我说,案子越复杂,越是陷阱。跳出圈子咱们来看这案子本身也不难。尸体!不是重点。火场尸体必定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要这么想其实也没错。
闫欣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九大人说的没错呢,我等茅塞顿开。那香坊底下必定藏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袁九章没想到一路跟自己唱反调的小矮子忽然夸上自己了。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
尤乾陵今日脾气甚好,还有心情顺着袁九章的话道:“确实呢,九大人一席话醍醐灌顶,本王差点忘记了圣上派本王来做什么的。”
袁九章被他俩一唱一和说得有些懵,迟疑道:“那先前说的藏尸之事?”
尤乾陵一顿,沉吟道:“藏尸也许是凶手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要告诉我们香坊有问题。”
“这凶手颇有手段啊。”
闫欣附和说:“香坊问题太大了。京郊不是脏银案吗?香坊若是和脏银案有牵连。那可不得了了。”
她刻意道:“一个小小的巡卫能藏一宅子的金银。香坊是兵马府统领家的啊,难怪太子……”
尤乾陵一巴掌抽过来。
“太子怎么了?锦衣卫是圣上派来查案的。”
袁九章猛然被这小矮子的一句太子惊醒了。
——对了!京郊案子是太子起的头啊。太子要查的是香坊,当真只是为了一点点点钱?
那为何韦元庆反手就把京郊的钱交了,现在还把香坊烧了。
有没有可能香坊才是大头。
太子现在没有实权,圣上也不大想给他权,他也动不了兵马府的统领。
难不成还真的是因为……
袁九章下意识哆嗦了下,不敢往下细想了。
尤乾陵这时候意有所指道。
“九大人,不管如何想,为圣上深挖香坊绝不会错。您要是不想得罪韦元庆,这事就锦衣卫来。不过,本王丑话放在前,锦衣卫挖到什么,就给圣上什么,可不会私藏哪怕一颗石头。”
袁九章这会已经被尤乾陵给唬进沟了。
“哎哎哎,这案子还是顺天府的,您要是办了事后又得遭人非议。不能连累郡爷,下官能做!”
尤乾陵似乎思考了片刻道:“那本王跟九大人交个底?”
袁九章心说还有什么啊,这平南郡王能不能别老给他挖坑啊。
尤乾陵朝袁九章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九大人,太子那边的事可以搁在一边,但圣上那边,本王给你这么一个好机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本王赌一回。”
袁九章:“赌,赌什么?”
尤乾陵道:“谁见到钱都会开心的对吧。您把香坊废墟给挖开。要是挖到东西了,立马向内阁奏请。到时候这案子确实没必要深查了。”
“本王也不想查了。”
袁九章深吸了口气,他生平头一次紧张到心跳都快了许多。
“郡爷,这……风险着实是大,您是无所谓。可那是兵马府啊。”
他还想着挖到什么掂在自己手里也是筹码,韦元庆也是懂事的人,明白任何东西在谁手里,都比给锦衣卫强。
尤乾陵迟疑了许久,道:“那本王给你想个借口。就用那三具尸体死得古怪,九大人怀疑下面有邪祟藏着,天子眼皮底下哪容得下邪物。”
袁九章深吸了口气,低声哀求道:“您给下官透个底。”
尤乾陵道:“九成有东西,还不少。否则韦元庆没道理亲自到场,还请你吃这顿饭。”
袁九章接了平南郡王交托的底,便匆匆离开了。
人一走,闫欣和张朝从里面出来了。
张朝道:“爷,我去盯着。”
尤乾陵点头。
连张朝都走了,尤乾陵便带着闫欣回了马车,元硕见他们回来了,说:“看样子还挺顺利。”
尤乾陵不咸不淡地笑了声。
元硕很少见他露出如此疲态的笑,多看了他一眼,问:“不顺吗?”
尤乾陵进去便靠着闭眼说:“累。”
闫欣特意观察了尤乾陵一会,见他神态确实不大舒坦,便说:“你让袁九章去挖香坊,韦元庆一定不同意。他们俩会打起来的。”
尤乾陵道:“袁九章有自己的手段,他未必会输给兵马府。他们都腾不出手来,我们才能有机会去找人。”
闫欣确实很担心这件事。
盛京的强龙地头蛇要是同时盯人,即便阿迷真的活着,她也很难再做什么了。
尤乾陵沉默,他其实在闫欣那得到答案开始就猜到她想做什么了。
片刻后,他问:“你真的要去找她?”
闫欣没想到尤乾陵竟然猜到了她的想法。
“我没有不找她的理由。”
尤乾陵又问:“因为她知道熊家家破人亡的真相?”
“这是其一,”闫欣说,“我还想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想做什么,又准备付出多大的代价。”
关键是对闫欣来说,阿迷手里捏着的东西,绝对超出脏银许多倍的价值。
尤乾陵不太明白做这些的意义。
“有什么用处?”
闫欣笑了起来,说:“我和三小姐提过,最近我准备做个新偶,有一部分机关要以阿迷做原型。”
提到这个尤乾陵的脸色就变了。
“你非得……”
闫欣说:“不丑,我发誓。”
尤乾陵信她就有鬼了。
闫欣:“偶头做好了,先给您过目,你不点头我不装。”
尤乾陵:“这是你说的。”
闫欣吁了口气——心说好险蒙混过去了。
闫欣指挥着元硕将马车停在了玉锦绣坊附近,下车时,元硕同正在吩咐事的袁九章喊了一声:“九大人,这大半夜的您就开动了啊?”
袁九章只给了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又转眼吩咐事去了。
闫欣悄悄下车,跑进了绣坊内。
元硕朝车里问:“爷,要再看一会吗?”
尤乾陵:“不用,回尤府。”
尤府深夜灯火通明。尤乾陵下马车就发现早前口口声声说不想搭理他的尤三姐候在了门口。
元硕将马车交给尤府下人,跟着尤乾陵过去。
“三小姐,这么晚还等郡爷啊。”
说完他才发现尤三姐面色不太对劲。
他下意识愣了下,转头看向尤乾陵。
尤乾陵迈步走上去,问:“有事?”
尤三姐慎重地点了下头,说:“爹娘让我在门口候着,你先进去。”
尤乾陵一愣。
“还有谁要来?”
尤三姐摇头。
“就只是让我在这里候着。你多嘴做什么,快些进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不是等久而是等急——那必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了。
尤乾陵回头和元硕吩咐。
“你在这跟三小姐一起候着。”
元硕便退到尤三姐身后。
尤灵蕴其实每日都会寅时准时回府,外头有事也一定会亲自回府和景氏知会一声。他在府中的时间比尤乾陵这个孤家寡人多多了。
但他会在府中等尤乾陵却很不常见。
尤乾陵快走到内院时,被忽起的夜风刮得瑟缩了一下。
现下已经入夏了,往年这个时候总是会落一点夏初的闷雷。
今年却什么都没有。
干得让人免不了有些心浮气躁。
他深吸了口气,忽然想起了闫欣那张惯常冷静的脸。
不能受自己的心绪影响,他默念着。
内堂的尤灵蕴已经追出来了,见他站在门口,愣了下,问:“怎么了?”
尤乾陵抬头看了一眼,脑子当即镇定了下来,说:“没什么。出什么事了?”
尤府虽然背靠尤乾陵,但实际上尤灵蕴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方式。他作为尤府的一府之主,有自己的主张——他坚持府内的事,包括自己在内,能不牵扯到尤乾陵就尽量避嫌。
有时候尤乾陵甚至觉得尤灵蕴真的像一个合格的长辈用他的方式关照自己。
尤灵蕴叹了一声说:“府里没事,只是……有人专程来找你了。”
尤乾陵一愣。
这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尤府一向对他的事采取不干涉的态度。像今天这种全府上下都惊动了的事,几乎没出现过。
他下意识觉得这个人极有可能会拖尤府下水。
“谁?”
他开始琢磨是不是不见这个人了。
尤灵蕴一眼看出了他的顾虑,说:“人虽然是找上了尤府,不过她和尤府完全没有关系。”
“先提醒你一句,她的存在事关大魏深藏的一股势力,事关重大。你想清楚了,倘若你现在还想继续之前和上面那位相安无事地过下去,这个人我建议你不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