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陵可没这么好说话。
“你给我一个留她一命的理由。”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在触碰到自己底线的情况下,还能安然全身而退的人,目前为止,一个都没有。
闫欣明白尤乾陵的意思。
换成她是尤乾陵,也会选择杀人灭口。
原因无他——风险太大。
即便他确实没在查长公主身亡的真相,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崇明帝那种直接全部清洗的手段,最后尤府能不能留下都是问题。
谁都不敢去触碰大魏最无解的权威。
但是尤乾陵没有直接下令,暗处张朝的刀只是出鞘——阿迷的生死取决于她身上是不是有更重要的机密。
闫欣恰好在路上慎重地思考了这个问题。阿迷对她来说有很重要的价值——重要到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保她性命,还要辛苦地将她从被算计的团团诡计中挣脱出来。
为她搞定尤乾陵,摆平兵马府,礼部的追杀,以及将她从杀人案中拉出来。
这些的前提是她有足够的价值。
“有个事情我问你,”她没有直接给尤乾陵解释,反而对着阿迷说,“关于人祭的事,你知道多少。”
阿迷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但是对方直接开口,就说明她已经知道了部分事情。
“我方才和郡王爷说了部分……”
闫欣直接打断了她,说:“你认得一个姓殷的祭师吧。和他留下的女儿关系怎么样。”
阿迷脸色变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闫欣说:“因为我就在查这些事啊。你以为我为何一开始会问你飞天舞的事,当真以为我是一时好奇?”
阿迷深吸了口气,妥协说:“好,我会全部都告诉你们。”
闫欣满意地点头,然后再想起来还有一个难搞的尤乾陵要解决。
“郡爷,您就直说要怎样她才可以不死。让她看着办吧。”
尤乾陵给她气笑了。
“我要是不同意,你会让她死吗?”
闫欣想了想,说:“那我就要考虑让您给我点时间,我先从她嘴里榨点东西出来,然后再交出来了。只是这样太不保险了,毕竟我们现在对人祭相关的事一无所知。”
阿迷:“……喂。”她还在这里呢。
尤乾陵干脆道:“这回和瞿家案子不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闫欣发现自己猜对了,这位平南郡王的目的真的不是祭天台案。
“那就当她死了。以后阿迷这个人不会再出现在人前。”
尤乾陵说:“什么意思。”
闫欣说:“把她软禁在尤府里,我来设机关,倘若她跑了,你拿我抵命。”
尤乾陵:“你是不是有病?”
闫欣没有意见,她现在确实有点儿病,所以非得保人性命不可。
两人各自对视着较劲。
天蒙亮起来时,尤府的鸡打了好几个鸣,尤乾陵的精神终于还是疲累了。
“随你。”
闫欣松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找出这两起案子真正的凶手了。
闫欣其实一路趁黑赶过来时,心底已经大致有数了,缺的就是一个直接压死对方理智的证据。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简单的事不能想太多了。
闫欣从内堂出来的时候,尤三姐等在外面。看她全须全尾出来松了口气,上来拽了她说:“没事吧。”
闫欣就没想过自己会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
尤三姐带着她往外走了几步,小声说:“不是我对临渊有偏见,他真的发起脾气来很恐怖。要不怎么说总归是带了朱家的血呢……”
闫欣说:“发脾气不是因为他带有朱家的血。”
尤三姐愣了一下。
闫欣自觉倘若自己是尤乾陵,遇到这些糟心事,她性情说不定比他还要极端。
毕竟她信奉睚眦必报,是一点都不能让自己吃亏的性子。
“我倒是有些佩服郡爷呢,”她羡慕地说,“他竟然在触及了底线之后还知道要问出来谁在背后指使阿迷。”
太能忍了。
尤三姐被她这番话说得脸红,嘟囔了一会说:“我不是在说临渊坏话。我是说朱家的血脉不好。”
闫欣干笑了两声,主动转移了话题说:“明日你跟我一道去一趟顺天府,我们要干一件大事。”
尤三姐诧异问:“我也要去?”
闫欣说:“嗯,我教你怎么泼脏水。”
纯白无暇的三小姐顿时给闫欣带偏了,问:“还能这样?我时常见到有些人到我面前说人坏话,那不是不好的作为吗?”
闫欣说:“寻常人做了错事一点不心虚的可能性为零。只要我们多泼点脏水,泼到人家忍耐度归零,就很容易突破防线。”
“三小姐,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手段如何,都不重要。”
第二日过了午,尤府的大门才开起来。
尤三姐带着闫欣,低声说:“我们这样直接去顺天府衙吗?”
尤府一向十分有礼数,要去哪里都会提前知会,免得对方措手不及。
闫欣低声和她说:“不能让他们事先有准备,不然有些人会被灭口。”
尤三姐一听顿时神色紧绷了起来,说:“为什么会被灭口?”
这个解释起来就牵扯大了,闫欣并不想把事情复杂化——他们已经吃过被相互之间的猜忌绕进团团迷雾里的苦头了。
“只是我的猜测,等这案子单纯地结束了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
袁九章带着一整个顺天府衙役在香坊废墟挖了一整晚——跟他一起的还有半夜听到动静直奔而来的韦元庆夫妻俩。
韦元庆面色很不好,他放了重话,说:“袁大人,咱们之前可好生招待,仔细配合查案了,结果您转头就挖我家香坊,这不地道吧。”
袁九章早就得了尤乾陵的提点,说:“这不能怪我呀,统领大人。平南郡王得了圣上的令查案,他指着您家的香坊说里面出了邪祟,非要我顺天府挖,我能有什么办法。”
韦元庆可不吃他这套祸水东引的烂招。
“别以为我不知道,郡爷不过就是查京郊的案子。那案子跟我家有什么干系。”
袁九章见说不通,双手一摊,说:“那您去找平南郡王说话,他收了命令,我立马停下来。”
韦元庆先前就是不愿意去面对尤乾陵,才想把事情推他头上。现在被反推回来了,顿时憋了一肚子的气。
袁九章横竖看他不顺眼,这会幸灾乐祸地说:“统领大人啊,我劝您一句。香坊里真什么都没还好说,倘若有,您还是得早点做准备。去走走内阁或者礼部周大人的关系。京郊案子可牵连很大,说不定得掉脑袋。”
韦元庆:“您这张嘴也就会点胡说八道了,若真有什么,我就不会在这里看着了。倒是没什么……袁大人您可得想好了后果。”
袁九章还想呛声,却见自家推官用力扒开人群朝他奔过来。
“大人,不好了!”
袁九章忌讳地踢了他一脚,说:“什么不好不好的!会不会说话啊!”
年轻推官躲开了点,又蹦回去,说:“尤府的三小姐方才到了府衙来告状,说是她们抓到了那日偷走郡爷香单的贼子,那贼招供是遭人威胁才做下此事。”
袁九章脑子转了一个巨大的弯。
“谁做的?”
“胡岳的那个姨娘,张氏。”
袁九章:“……不是,人家的嫌疑不是排除了吗?还来啊。”
推官可不管这些,说:“三小姐现在就在府衙,说您一定得回去。还说……”
他觑了一眼韦元庆说:“还说此案牵扯到了香坊,请香坊坊主作为苦主一块去衙门一趟。”
是苦主不是挨告的,韦元庆迟疑了下,问:“那贼人还提到我们?”
推官对品级比他高了许多韦元庆十分敬重,恭敬地行礼后才回道:“是,尤府的三小姐说贼人招供她受人指使潜入香坊,复仇杀人,最后毁尸灭迹,不想自己也被那人给坑进去了。”
韦元庆若有所思。
推官见他犹豫,道:“不过另外一个表小姐说了,您若是不愿意前来也无妨,坊主不方便尤府可以全权代劳。”
韦元庆立刻道:“不,我们去。”
袁九章实在是搞不懂尤乾陵在搞什么鬼——挖香坊是他的主意,现在尤府的人又喊他回去。
这上位者当真是不拿下面的人当人看。
关键是他还不敢怠慢,当即只留了几个衙役守着,自己带着人和兵马府的马车回顺天府衙。
——
尤三姐听到动静了起了身。
闫欣小声说:“听着动静,应该都来了。”
尤三姐问:“人不知道抓了没。”
闫欣道:“张朝已经派人跟在那边了,就等袁九章派去将人接过来。”
尤三姐当真是操心的命,听她说到这便说:“怎么不让张朝直接带人过来,顺天府的衙役靠得住吗?可千万别出差错。”
闫欣心说你干脆自己坐上顺天府尹的位置把案子给判了得了?
“这是袁九章的事,尤府插手会让人觉得中间有平南郡王干涉,这案子就不好判了。”
尤三姐:“锦衣卫为何不能干涉?”
闫欣说:“会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就让咱们的九大人照着正常的思路走了这两起案子吧。”
话音刚落,袁九章背着双手跨入顺天府衙大堂内。
衙役们杵着杀威棒,一声声威武中,顺天府尹大人迈上了大堂之高座。
‘啪’的一声,惊堂木清脆有力。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报上前来。”
尤三姐下意识要往前,闫欣却拉住了她,自己往前迈出一步,说:“今日,是尤府状告北城张家三女张秀儿,窃取平南郡王的病症信息,意图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