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半梦半醒闻到香气,醒来微微睁眼扫视周围,房间不大内壁全部用绸缎包裹,身下床垫极为柔软。窗外天色已明想是到了次日上午,屋内依旧灯火通明,一名俏丽女子在一旁拨弄香炉。
见人醒来女子端来蜜水,用银勺喂进刘琰嘴里,刘琰喝了几口坐起身立刻慌乱起来,顺着女子眼神看向身侧,衣服玉带整整齐齐摆在枕边。仔细看了半晌确实无误,这才定下心来。
刘琰摆手让那女子不要再给喂蜜水糕饼:“赵司徒呢?”
“白日入宫答对,傍晚来为当今刘散骑举办酒宴,公卿只要不当值都会到场。”
刘琰一时间目瞪口呆,许久才倒回床上望着屋梁发愣。不知躺了多久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女子已经不见,起身走到墙边解手,檀香木便盆错了一层金边。随手敲打身旁墙壁,发现是一处幕帘,掀起幕帘一条走廊出现在眼前。
走廊很短前方一处转弯,经过转弯楼梯螺旋而下,远处黑漆漆没有灯火,刘琰看得心虚不敢再走,刚返回房间就听到敲门声响起,门外呼唤酒宴就要开始,赵司徒一会儿要过来亲自相请。
酒宴换成更大一间厅堂,富丽程度更甚之前,里面站满男男女女好像在等待什么,三五成群都在窃窃私语。
赵温拉着刘琰走到正中,在一片惊异目光中赵温拱手环顾一圈:“诸位光临实乃老夫荣幸,趁此良宵先为诸公介绍。”说着看向刘琰:“给事谒者敕封散骑,刘琰刘威硕。”
“哎呀,哎呀。这,这不是。。。。。。”底下轰一声炸开锅一般,纷纷起身聚拢过来,不住对刘琰指指点点。
远处一声干咳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没人指挥自觉按照身份排序站好,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啊吼吼,恰似仙子,哦,淑人君子。”
随着话音众人让开一条通路,华袍老者满脸横肉肥头大耳,身材圆滚滚肉嘟嘟,在一群美女簇拥下迈着方步,一双腿却显得略细,像一只烤熟的肥鸡走过来。
“鄙人汝南张喜。”老者长身施礼眼光始终不离刘琰,瞥见一旁赵温面色不善干咳两声:“您就是赵司徒所举良人吧?”
刘琰躬身施礼,知道这位是前司空,虽然是白身不过既然能进这里想来背景不凡,千万要小心应对。
“刚抬举她黄阁主薄差事,明日一早即入幕府坐班,往后还请诸公多多照拂。”赵温顿了顿拱手环顾一圈:“这二来嘛,老夫已认作义女,今日请诸公一来做个见证。”
女官当朝已经够震撼,还要进幕府担当要职,这些人不是堂上公卿就是各部主官,最近一点风声都没有,整个厅堂鸦雀无声,都在思索这里面有什么关节。
赵温接下来的话像一颗炸弹丢进,人群霎时轰然爆发,古代社会讲究宗族势力,正规认干亲要录入族谱,基本上和亲生没什么区别,如果干女儿家族势力庞大,甚至有干爹的财产继承权。
义女不会随便认,除非有特殊情感或者两个家族纠葛极深,认下干亲两个家族就会按照正常亲戚关系走动,就算是绑在一起了。
人群都在小声嘀咕相互询问,不知是谁随口问了句散骑背景,众人目光齐刷刷聚拢在刘琰身上,赵温呵呵一笑:“汉昌宗室,其兄护乌桓校尉刘威阔。”
轰隆一阵骚动,汉昌特指中山王一家宗室,不用想一定是王室支脉,兄妹具为两千石,哥哥还是打赢公孙瓒的军阀,当朝司徒认这门亲戚倒也讲的过去。亲戚这事儿过去了,女官死灰复燃又被提起来,只不过几句话过后再没了声音,司徒都不在意咱跟着操什么心。
“你可真舍得,为何不任侍曹,累坏了心疼的还是自己。”一个花白头发老者走过来看向刘琰笑道:“鄙人弘农杨众,缺少史可以找我,我弘农杨氏别的不敢说就是隽才多。”
这位是现任鸿都祭酒蓩亭侯杨众,听应劭讲过,当初汉灵帝开设鸿都学门,只为与太学并立争锋。鸿都学门分书、文、牍、律四科,书就是虫篆,文就是小说,牍就是篆刻,律是音乐。
此学校是中国古代第一所专科学校,老师分直讲,典学,博士,博士以上算作官员依次为掌佐,掌教,司业等职,老师为官统称为鸿都文学,校长叫鸿都祭酒。学生称为弟子,弟子品学兼优经老师举荐可以留校任助教。
鸿都学门收费极为昂贵,能进这个圈子学习前途不可限量,在里面教书的全是豪族大儒,校长一定会加侍中衔。刘琰不想得罪这帮人,听到对方当面说到用人,只好偷眼瞄向赵温不敢随意接话。
赵温自然出手打圆场:“德祖是你家翘楚,本欲相邀,奈何怕耽误举孝廉,再说少史位低责重。。。。。。”
杨众抬手打断:“举孝廉自有运作不会耽误,年轻人嘛应该多历练,再说内史也不会只有一人。”说完眼神瞄向刘琰:“黄阁主薄可不一般,所谓一通百通,只需按部就班熟悉便可,此后官场再无难处。”
司徒幕府掌管国家田地、人口、教育,同时监管太仆寺,鸿胪寺和廷尉。权力非常大,黄阁主薄作为贴身秘书对整个幕府运转可以说了如指掌,做好这个工作等于其他任何职位都能信手拈来。
事情有好就有坏,任务重责任大,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就是不得了的麻烦。通常没有背景不可能坐到这个位子上,有背景意味着有操作空间,出了事不怕,找个背锅的就行,主薄少史就是不二之选。
杨众说得明白,你家刘琰想镀金我家杨修要实习,俩人都不能背锅,你得再找个阿猫阿狗。至于杨众说的侍曹相当于办公室主任,司徒这里没有轻松活儿,就看怎么比,侍曹虽然事情也不少但相对黄阁主薄还是很轻松。
赵温略微思索:“鸿都学门名动天下,老夫也想沾些润泽。”
杨众蹙眉俄而讪笑离去,赵温明显找借口不想接纳杨修,鸿都学门没有招收女学员名额,有班昭先例杨众硬安排进去也没什么,无非混两节课给个文凭罢了。杨众不怕别的,学生到底还是要集体上课,就怕这位胸大无脑最多认识几个字,临场考教诗文吓尿了裤子,那人就丢大发了。
张喜凑到杨众身边低声调侃:“冲那脸蛋儿也不是不行。”
“空长个好面相,大傻个子可不是我的菜。”杨众瞥嘴哼了一声,刘琰生的溜肩肥臀人高马大,这样子不符合当代崇尚病弱娇小的审美,杨众家里娇妻美妾有的是,刘琰女官身份太敏感犯不上饥不择食。
只见一人高额阔面花白长髯浓密及胸,一样的古铜色皮肤加上眉眼与赵温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只是这身材差距颇大,赵温身材壮硕修长,此人五短身材挺着圆滚滚大肚子,与上半身比起来下半身显得很短。
两条手臂却极为粗壮,凭经验猜测这副手臂应该是长久练习开硬弓所致,这不奇怪,汉代学霸同时也是体育尖子生。这人走起路像极了一只大黑猩猩,听他口称父亲,不用问就知道是赵温长子尚书郎赵彦。
“您就是那位抠门儿的虎贲吧。”赵彦站在刘琰身侧悄声开口。
他不说刘琰都忘记了,当初赵彦属官来馆驿送诰身,自己没钱答对,只好拿刘馥摔碎的玉牌凑合,想不到堂堂尚书郎还记得这岔儿,人家开口总得解释,刘琰歪头苦笑:“固贫矣,台阁海涵。”
“好好讲话,你该称兄长,我就不明白家父怎么就看上你了?”
刘琰两手微微一摊:”我也不知道啊,您就别难为我了。“
“讲软话没用,孝敬是规矩,记得以后补上。”
刘琰暗自叹息,爹看得上不代表家里也认可,赵彦明显看不上自己,以后使绊子那可防不胜防。
杨众走了接着又是几位公卿上前:“台阁侍中韩斌恨识君晚。”
“台阁侍中郭浦久闻大名。”
“司隶校尉丁冲仰慕君久矣。”
“御史中丞董芬喜见尊颜。”
剩下估计是没有单独见礼的资格,都站在原地对着刘琰施礼,到这里开场算是完事,随着一声开筵众人各自端起酒杯。
张喜眼神一亮起身快步取过两杯酒端到刘琰面前递出,自己高举另一杯环顾四周:“祝子寿!”
在场众人跟着一饮而尽,等美女斟满再次举杯:“再祝子!”
众公卿一起高喊:“高第!”
刚放下酒杯谁料没完,开场要敬酒两轮,赵温当先一杯,有资格近前的公卿一个接一个上前再次敬酒。干一杯众人齐吼一声高第,赵彦最后一个碰杯后所有人同时举杯,刘琰不敢含糊跟着大家杯中酒一饮而尽。
到这里才算开场结束,所有人才算放松下来三五成群吃喝交谈,这会儿赵温不断应酬抽不出身了,刘琰觉得这样也好,学着公卿扯过一个侍女走到筵席边,想吃什么嗯一声侍女就给夹到口里。
从谁家碎了碗碟到天下大势交谈话题什么都有,走到哪里都乱哄哄想不听都不行,此时郭浦大步走出筵席,手端酒杯朗声开口:“当今朝廷初定,我辈辅佐天子安定庶民,国之重在农事,农之重在水利。此前赵尚书视察河道,现状堪忧啊。”
“郭尚书所言极是,经年战乱颍川人力本就不足,冬日正是徭役之期结果民壮都去操练,春耕在即河道整饬刻不容缓,奈何无人可用。”尚书韩斌也站出来讲出话来义正言辞。
“不是以工代役征发城镇住户出力吗?”不知谁喊了一句。
“说的好!”丁冲站出来大咧咧开口:“尚书台征发两万劳力却只批复十万金,河堤谒者每日叫苦,两个月下来早已无力支撑。”
刘琰不由低呼出声,金是重量单位不是讲黄金,一金百钱十万金就是一千万五铢钱,如果是铜料不足的劣钱,三千万五千万甚至更多都有可能。从大司农那里支取拿粮食用作报酬花不多少钱,两万民夫别说两个月全家老小吃一年都没问题。就算直接发钱,老百姓买粮食支持三个月那肯定也够,话说回来放着国库低价粮不用却发钱,不会这么傻吧。
“不止如此,民夫吃不饱还要养家,耽误治河事小造成民变谁来负责!”
“军训不比居家必须吃饱,各处军屯都在要粮食,我大司农也是捉襟见肘。”大司农起身对周围躬身施礼,他说的也有道理粮食就那么多凭空变不出来,众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不怪大司农,只恨寒门竖子推三阻四!”有人一声高喝如巨石落死水,引得底下群情激奋。
“整日不干正事偏与我等作对!”
“罔谈什么唯才是举,竖子心中无有家国全是个人利益。”
“完全是祸乱朝纲!安定得来不易为何非要破坏团结?”
“大乱在即宜速不宜迟,在下提议联名上书申请拨款以安黎民。”郭浦拿出拟好的卷轴,上面已经签好尚书赵彦和郭浦两人名字。
“大丈夫当为国出力,上安朝廷社稷,下谢百姓黎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韩斌慷慨出言甩动袍袖上前署名。
“我位列公卿身为侯爵,关键时刻当为民请命。”丁冲接着署名。
“感公为国为民一片赤诚,虽不才也颇知忠义二字。”公卿们一个接一个上去署名,大司农和普通官员都坐在原地没动。
耳边传来低语似乎是几人在小声交谈:“知道百姓平日吃食吗?民夫也吃那些。”
“不会是菜饼吧?”
“若是菜饼某还讲什么?是泥饼,掺泥巴的饼子。”
刘琰双眼瞪看着眼前一切,没人是傻子这一切太明显了,大司农为什么没署名,不是他知道根本没用多少粮食不敢签名。刘琰在皇帝身边这么久,知道大司农刚接替上任,他不署名只是没有资格参与罢了。
想到那些掺了土的野菜饼,不知有多少钱被截留被私分,不必去现场调查,这里谁署名谁就有份。转念一想不信这些人胆子这么大,如此明显的贪污瓜分就不怕被人揭发?
赵彦拿着卷轴走到刘琰面前:“散骑为官为公为民,现下可愿署名?”
没有署名的人神情艳羡目光灼热,赵温顾不得应酬紧走几步挡住儿子:“乱弹琴!”
“呦呵,不知散骑书势如何啊?”杨众笑嘻嘻凑过来横插一嘴。
“能与圣上谈经论诗,学问大着哩。”赵彦面色淡然,怎么看都不像故意让人出丑,可刘琰一时也想不出他目的何在。
赵温转身挡住杨众:“我儿年纪尚小。。。。。。”
杨众长长欸了一声:“不让她参与署名,只是好奇散骑挥翰书帖,不会只是识得几个大字吧?”说完摊手环顾周围,有杨众起头不少人出言附和。
杨众冷哼一声收敛笑容,随手抓过侍女扯脱衣衫露出光滑脊背:“写来与诸君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