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王家的时候,贾琏的语气,其实有些阴森。
江菱提着茶壶,又慢慢地给贾琏斟了一壶茶,听着他在梦境里吐槽。
“不过爷在金陵的时候,倒是听过一个说法,我们几个家族祖上当年,虽然过得花团锦簇,但背地里却被告诫了好几回。等到后来,那些事情慢慢地淡了,贾王薛史四家亦在金陵站稳了脚跟,日子便一天天地比原先过得稳当。要不是去年薛家出事儿,我们族里还有人被蒙在鼓里,以为安稳日子可以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可惜——”
贾琏说了一个可惜,又摇摇头,生生扭转了这个话题。
“在这里没有人能听得到,爷便直说了罢,薛家和王家的那几个,爷在金陵也打过两回交道,全都是心眼比算盘还精的主儿。前儿薛家出事,族中子弟便忙不迭的撇清了干系,现在还有几个在金陵颐养天年,日子过得滋润得很。倒是他们王家,个顶个儿的,手伸的比谁都要长,直接动到我们贾家来了。呵,爷倒想瞧瞧,他们还有什么路子可想。”
随后贾琏又说了一些别的,大多是王家在金陵的布置,以及上回薛家的事情闹过之后,薛家在金陵是怎么扑腾、又是怎么转危为安的,最后才道:“上回你给爷的那本儿东西,爷用过了,挺好使的。现在王家正自顾不暇,管他二太太送多少封信回去,自顾不暇就是自顾不暇,等宝玉在府里赋闲个三五年,他们再图谋着怎么借着贵妃的力量回京罢。德行!”
江菱听见那本小册子,忽然又问道:“二爷都记住了多少?”
贾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没记着多少,七七八八倒是有的。这些东西捏在爷手里,不怕王家的那几个不听话。你不知道,前儿在金陵,王家的老太太甚至还想打听,他们家两位姑奶奶,在府里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要不要再送两个通房丫头过来。这事儿倒想得出来!哎,你说,这事儿到底利不利索?”
江菱垂下头,道:“小的不敢妄言。”
贾琏嘁了一声,道:“你小子。”
随后贾琏又在身上翻了翻,一拍脑袋,道:“爷将东西搁在凤姐儿那里了。你回去跟大夫人说,要是事儿能成,儿子保管给她挣一个真正的诰命回来。但宝玉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爵爷,又有贵妃在跟前撑腰,爷还得紧着些儿。等有了主意,再来知会你一声罢。”
梦境零零落落地碎了。
江菱自梦境中醒来,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仍旧暗得深沉。
身侧的男子仍旧在沉睡,但眉头已经舒缓开来,似乎前些时候的那些难题,都有了缓解的迹象。江菱用手肘撑着身子,定定地看了康熙半晌,忽然生起了一个念头。
如果康熙的事情解决不了,她便回末世一趟,找些灵感好了。
江菱想着想着,不觉又有些困顿,靠在康熙怀里,闭上眼睛,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这么一动,反倒将身侧的男子给惊醒了。这段时间康熙的睡眠本来就浅,加上他是刚刚歇下,便将江菱往怀里带了带,低低地问道:“怎么,睡不着么?”
江菱埋首在他怀里,嘟哝了两声。
康熙一手揽着她的腰,侧过头,浅吻她的长发。江菱玩了一会儿他的盘扣,便枕在他怀里,指尖泛起一缕浅淡的香气。那一缕香气很浅很浅,即便是江菱自己,亦很难察觉得出来。
“睡罢。”康熙温言道,声音里有着沉沉的疲惫之意。
江菱闭上眼睛,又挥指弹出第二缕香气。柔和的气息散落在空气里,不一会儿,两个人都沉沉地坠入了梦境。江菱知道这些日子,康熙实在是有些劳顿,便又重复了前几次的梦境,在梦里制造了一片安宁且柔软的黑暗,让康熙沉睡在梦境里,缓解疲乏。
果然等到第二日醒来,身侧的人又不见了踪影。
江菱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更衣,让人进来服侍自己梳妆。
现在的日子比起从前怀孕时,已经平静得多了。每天上午她用完早膳,便处理宫里的一些时日,譬如哪位宫女又剪错了花叶子,哪位太监又不小心喝多了,在花丛里打了一夜的瞌睡。事情虽然很琐碎,但积累起来,也是相当耗神的。等用过午膳之后,便陪着小阿哥玩一会儿,再利用午睡的时间,问问荣国府里的人,二太太今日又打算干些什么,要是将主意打到江菱身上的,那便直接使点儿坏,总能将二太太气到不行,至今仍未出过差错。
等到晚膳后,便理理今日的事儿,偶尔还要处理康熙临时交过来的一些琐碎事情。
梳洗过后,江菱便按照惯例,将管事姑姑们叫到了宫里,问问今天可有什么事儿。
管事姑姑们同样按照惯例,上报了昨天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又有一位管事姑姑道:“禀皇贵妃,昨天宜主子宫里又摔了东西,奴婢听说,是什么‘把柄’?请皇贵妃明察。”
什么“把柄”?
上一回听到把柄这个词,还是从宜妃的手里,听说贵妃捏着惠妃的把柄。
江菱应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开始处置今日的事务。等事情处理妥当,便又是两个多时辰的时间过去。江菱趁着午饭的闲暇,将一位宫女叫进来,吩咐道:“你到宜妃宫前转转,替我采些花露回来,要是听到什么传言,也一并告诉我。回宫的时候,再到惠妃那儿去,转一转。”
宫女应了。
等午后江菱醒过来,刚刚那位宫女已经采完花露,在江菱跟前,等待禀报。
江菱朝她点了点头,那位宫女便道:“回主子,今天一早,宜主子便传了一位太医进宫,不知是为了什么缘由。不过奴婢记得,那位太医是贵主子跟前诊治的,给贵主子开过两道方子,宜主子将他叫到跟前,莫不是为了打探贵主子的病情?还有惠主子的宫里,今日一整天都是安安静静的,不过前几天却见了些娘家的客人。主子先前已经知道了。”
江菱微微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既然是宜妃和贵妃之间的恩怨,那她便没有必要插手了。
倒是惠妃那里,还需要再仔细地问问,防止途中忽然出了什么差错。
打定主意之后,江菱便又在梦境里,找到惠妃跟前的宫女,试探了几句。按照惠妃心腹大宫女的说法,惠妃对江菱相当忌惮,已经将注意力从彻底转到了江菱身上。上一回请明珠在朝堂上阻拦,这两天在宫里暗暗收集江菱的事情,似乎是在准备一场大的。
江菱想到惠妃急躁易怒的性子,便暗暗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每天中午午睡的时候,不但要去问问荣国府出了什么事儿,还得问问惠妃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但不知道惠妃所谓的把柄是什么,居然会在贾元春的手里,捏了那么久。
当天晚上,江菱便在梦境里问了问贾琏,今天可有什么动静。
贾琏比起昨天晚上,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昨天晚上还有些愤愤不平,今天直接将怨气摆到了表面上,朝案桌上狠狠踹了两脚,案桌哗啦啦地翻了个个儿,上面的杯盘茶盏全都碎了。亏得这里是梦境,要是在现实里,非得让王熙凤埋怨一顿不可。不过江菱的角色是小厮,因此还是不声不响地提了一壶茶,给贾琏满上。
“贵妃倒是真能耐了。”贾琏阴气森森道,“今天吏部来人,问了爷几个一些话。本来应该是宝玉在跟前应对的,但哪里料到贵妃在府里,居然直接将吏部的人叫到跟前,三言两语的,便将宝玉保了下来。二房的那位,连天价儿地念佛,直说贵妃娘娘在府里,我们便算是有了一尊神仙,即便是天塌下来都不怕了。听听,这叫什么话儿。”
而且这些话,全都被跟前的那两个女官给听了进去。
女官是忠于太皇太后的,自然要将消息一字不漏地上报。这事儿贾琏自然不知道,贾元春亦不知道,王夫人和抱琴等人,就更加不知道了。
江菱不是太皇太后肚子里的,显然更加不知道这事儿。
此时听见贾琏埋怨,江菱便惊讶道:“贵妃娘娘,直面吏部的来人?”
贾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道:“老太太没了,府里唯有两位夫人,还有两位当过家的少奶奶,能说得上话。但我那位继母,还有二太太,都是眼界不足的,见到吏部的司官,腿都快软了。凤姐儿惯常盛气凌人,自然不能让她到前头见面。宝二奶奶倒是惯常处置这些事儿的,但一个荣国府的二少奶奶,总抵不过贵妃娘娘不是?照他们的说法,贵妃娘娘便成了我们府里的定海神针,比从前老太太还要得力,只差没给建个生祠,日日地拜着了。”
江菱惊讶万分。
她完全没有想到,贾元春这次回府,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作用:替荣国府挡住吏部的官员。本来荣国府已经摇摇欲坠,只差最后一点儿,便能盖棺论定了。到时不管是贾宝玉还是贾琏,该干什么干什么,虽然不至于送命,但伤筋动骨总是免不了的。可没想到贾元春病重回府,居然给荣国府撑起了腰,将吏部的司官都给顶了回去。
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那可算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
因为贾元春到底是个贵妃,再有天大的理由,都不应该干涉公务。
江菱微微地沉吟片刻,便问道:“你们没觉得这事儿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