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谨央卸了发髻上的钗环,换上一枚黑色的木簪。
脱下华美的外袍,套上棉质的衫裙。
刘嬷嬷在边上泣不成声。
“夫人,奴婢替您去吧!您如此尊贵的身份,怎可去那么脏污的地方?”
宋谨央神色淡淡,对镜理了理发鬓。
“阿留,你在我身边四十年了吧!”
刘嬷嬷错愕地抬头,不知宋谨央怎的提起此事。
“是啊,奴婢还记得初来那一日!您硬是不肯盘发,非得梳着长长的发辫,还说自己是北疆人,喜欢北疆的装束。”
刘嬷嬷回忆过往,眼眶里的红色褪了不少,面上现出柔和的笑意。
“那你该了解我的性子!”
刘嬷嬷苦笑一声,上前替宋谨央整了整衣领。
“是,夫人!奴婢替您守着府邸,管着院子,准保您回来一切如常。”
门外,小厮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夫人,顺天府尹甄大人来了。”
宋谨央闻言,拿起倚在梳妆镜旁的龙头拐,缓步而出。
在步下台阶之前,她返身走到虎头跟前。
“你要听话,好生吃饭,不可顽皮,可记下了?”
说完,轻轻笑了笑,步下了台阶。
甄容看到宋谨央,立刻抱拳一礼。
宋谨央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声“走吧”,便带头向外走去。
秦氏都快出府了,不知想到什么,重新回院,提起斧子,径直走向镇国夫人府。
她到的时候,府外早就围满了人。
“进去了,进去了,顺天府进去抓人了。”
“你说这镇国夫人府,会不会被抄?要我说,抄了才好,赔偿给受害人!”
“哼,抄家怎么够,得灭族!宋氏一族全部灭了才好!”
人群里有个高大的男子,不断煽动周围人的情绪,激起他们的愤怒。
“镇国夫人道貌岸然,面上一派祥和,实则藏污纳垢,可恶至极。自己因为白月光和离,却往儿子房里塞侍妾。”
“我也听说了,世子妃可怜,满门被灭,夫君纳妾,谁能比过她的惨?”
秦氏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眸中的恨意掩都掩不住。
不知谁起了头,有人抄起烂蕃茄就往府门上扔。
一时间,人人效仿。
不一会儿,府外堆满了烂蕃茄、臭鸡蛋,臭味直冲鼻翼。
甄容率先出府,见到府外的乱相,瞬间怒火上涌,正想吩咐手下抓几个现行。
被宋谨央用眼神制止。
甄容强忍怒气,将宋谨央押往囚车。
说时迟,那时快。
不知谁扔出一只烂蕃茄,兴许是力气小失了准头。
原本想扔到宋谨央身上的烂蕃茄,“噗”的一声扔在囚车铁笼上。
不料,这一抹红刺激了秦氏。
她大叫着提着斧头冲上前,奋不顾身地砍向宋谨央。
“宋谨央!!!我要杀了你!!!你不配做人,竟杀我秦氏满门,我绝不会放过你。”
可她到底力气小,砍了几次都失了准头。
她双眼猩红,已然失了理智。
拼命挥舞着手中的斧子,却因为爷子重,次次失了准头,被带得前跌后倒。
甄容怔了怔,一秒回神后,亲自上前,拦在宋谨央身前,大声呵斥。
“拿下她!”
下一秒,兵卒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斧子,强行将她按倒在地。
秦氏被压得生疼,嘴里还在叫嚣。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宋谨央蹙了蹙眉,低头吩咐跟在她身后的刘嬷嬷。
“查一查秦氏,包括伺候她的下人。”
秦氏的表现太不正常了。
她素来小心怯懦,更视崔瑜为天。
她会恨自己,但绝没有胆量杀人。
况且,说自己杀了秦氏满门的消息,她又是从何而来?
刘嬷嬷将吩咐记在心里,心疼地看着宋谨央孤独地站在囚车里,越离越远。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
秦氏因为当街行凶,被收绞了凶器后,也被带去了顺天府。
等崔瑜得到消息赶来,人早就跑得没了影。
镇国夫人府门前,除了打扫满地狼藉的下人,只有一地的烂蕃茄、烂鸡蛋,以及空气中久久无法散去的臭味。
他呆呆地站着。
一会儿想跟去顺天府,一会儿又转向老宅。
就这样前后左右来回折腾,直到宋青看不下去了,上前询问时,他才果断调转脚尖,回去老宅。
他回到老宅,就一坛一坛灌酒。
直到喝得酩酊大醉,还是不肯撒手。
冰梅走了过来,夺下他手中的酒坛。
“世子爷,夫人被顺天府带走了,您不去顺天府看看吗?”
崔瑜闻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眼眶酸胀得厉害。
不能去!
去不得啊!
他知道秦氏死在谁手上,可上船容易下船难。
万一被人知道,秦氏满门因他一句话而死,他的名声前途尽毁。
他笑着笑着,嚎啕大哭起来。
母妃活该,她不是与自己断亲吗?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舍了名誉前途去救她?
崔瑜止了哭,抹了把泪,一把夺过冰梅怀里的酒,直接淋到头上,边淋边笑,带着哭腔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顺天府门外,又围满人。
人们像赶集一样,来看热闹。
崔泉在人群里等了许久。
他的眸中,是掩不住的兴奋之色。
“宋谨央,你也有今日?哈哈,老子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你唆使老子的婆娘与我和离,带走我的儿女和族人。让我这个族长活得不如一个畜生。这笔账,我今日就要从你身上讨回。”
分族时,他浑不在意。
分了族才发现,族里能干的,全都跟着崔十八走了。
他手上的族人,皆是些不求上进的二溜子,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谈儿女了。
剩下一些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连儿女都没有。
他惊觉不妙,再想反悔,却悔之晚矣。
再后来,宋谨央所有的捐赠都给到宋十八一系。
他连一根毛都要不到。
他这才明白过来,分族之事就是陷阱。
是宋谨央看他不顺眼,有意为之的结果。
他气极。
前不久有人找上他,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要他到顺天府状告宋谨央。
他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他恨不能亲手杀了她,只不过是告状,他岂能不肯?
当场接下状纸,递到顺天府。
囚车刚刚驶近,他便扭曲着脸叫嚣起来。
“打她,刁妇不做人事,毁人清白,害人性命,活该下地狱。”
他的叫嚣声像一道命令般,激起了众愤。
人们一拥而上,死死地围住囚车,车夫急得直跳脚,车却动弹不了分毫。
他们挥动着手中的工具,有的是铁铲、有的是木棍、有的是烂菜叶……
扔菜叶的扔菜叶,打人的打人,场面一度失控,混乱无比。
烂菜叶落在她的衣襟上,掉落到裙摆,不一会儿,囚车里堆满了发臭的烂叶子。
宋谨央神色从容地站在囚车里,淡然地看着囚车外,莫名躁动的人群。
甄容急得满头大汗。
皇上可是三令五申,让他保护好镇国夫人。
若是伤了夫人分毫,他如何向皇上交代?
他拧眉大喝:“来啊,把这些刁民统统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