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地牢。
牢头分了餐,摆在宋谨央面前的是一碗清粥,一只馒头,一小碟酱菜。
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馒头硬得像石头。
可宋谨央二话不说端起碗,呼呼地喝起粥,努力啃着冷硬的馒头。
容原嗤笑出声。
“镇国夫人能伸能缩啊,这么快便接受了现实,比老夫厉害多啰!”
宋谨央放下碗,扔下吃了一半的馒头,用衣袖擦了擦嘴,面无表情地开口。
“五十年前,战乱四起,民不聊生。那年,我七岁,父亲从军,母亲与我一路逃难。我啃过树皮,吃过观音土,连续饿过四天,粒米未进!我娘,就是那时饿死的!”
容原倏然噤声。
宋谨央却不愿放过他。
“容原,到底是什么诱惑,值得你挺而走险,走到阶下囚的地步?”
容原一愣,冷哼出声。
“镇国夫人自己也是阶下囚,还有脸问老夫?”
见他避而不答,宋谨央没再追问。
两人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容原沉着声开口。
“有些事,不是自己不想,就能不做的!”
唯一的女儿嫁了皇子,很多事便身不由己了。
……
“你就不关心女儿的处境?”
容原眉心一跳,脸逐渐扭曲起来。
心中生恨,宋谨央当真狡诈,一句话便戳了自己的肺管子。
明知道是陷阱,他仍忍不住跳了下去。
“……盈儿如何了?”
宋谨央笑了起来,“她跟着老八媳妇,进了庵堂!只不过……”
容原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语气急切地问。
“只不过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对女儿的担忧再也压不住,彻底喷涌了出来。
“……她受了刺激,宛如八岁稚童,天真得紧。”
容原眼眶倏然发红。
女儿从小如珠似宝的养大,先有自己入狱,后有八皇子身死,换他也承受不住这份打击。
“……是我,对不起她!”
容原的声音哽咽,下一秒,宋谨央的话震惊了他,他猛地直起身子,眼泪倏然消失不见。
“若她知道,八皇子是毁在她爹手里的,可还会原谅你?”
“胡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容原强作镇定,反复暗示自己:这只是宋谨央的试探,绝不能轻易上当。
“你一方面把女儿嫁入八皇子府,用女儿迷惑众人的视线。
另一方面,与真正的主子联系密切,买官卖官,断人慧命。
事发之后,将一切罪过推到八皇子身上。
你们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一股寒意,从地牢深处涌了上来,攀到容原的咽喉处,越缠越紧,呼吸顿时困难,他用尽力气张大嘴巴呼吸,冰冷窒息的感觉才悄悄褪去。
宋谨央冷酷无情的话,像一道利刃,狠狠地剖开他想拼命掩起的遮羞布。
他重重地喘息,终于颓然吐出一口浊气,气馁地叹了口气。
“八皇子并非无辜!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是那只黄雀在后的‘螳螂’!
而我,又何尝不是那只‘螳螂’呢?”
说完这一句,容原再也不开口。
暗黑的牢房里,只听得到粗重的呼吸声。
顺天府地牢出口,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刚刚把膳食盒放下,便被人打中后脑勺,应声倒下。
几道黑影迅速地窜进地牢,其中一个解下牢头腰上系着的钥匙,比了一个手势后,留下一人留守,另两人往地牢深处行去。
宋谨央闭着眼睛,倚靠在墙上。
突然,耳边响起极细的脚步声,渐渐地越来越近。
宋谨央猛地睁开眼睛,眸中光芒大盛。
下一秒,重新闭上眼睛,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隔壁的呼吸声轻了,看来容原也察觉出不对。
没过多久,隔壁响起开锁的声音。
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先解决镇国夫人,主子等这一日等很久了。这位,不过是捎带的。”
没一会儿,宋谨央的牢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
“啪”的一声,锁顺利地打开。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宋谨央没有动,依旧侧身背向外,斜倚着墙,席地而坐。
来人轻轻地拔出佩剑,剑光一闪,映出他阴毒猩红的眸子。
下一秒,长剑挥出,“嗡”的一声,往宋谨央的脖子砍去。
“夫人,小心!!!”
容原凄厉的声音响起。
黑衣人眸光一暗,嘎嘎冷笑出声。
这一剑又快又狠又准,便是习武之人,也难以躲避,更何况宋谨央这等老妇。
“兹”。
黑衣人一愣,不论是手感,还是声音,都不是剑刃入肉的感觉。
他大惊失色,疾步上前,下一秒目眦欲裂,倒抽一口凉气。
这哪是宋谨央,只是一堆干草,外面罩了件衣衫罢了。
糟糕!中计了!!!
他头皮发麻,猛地退开一步。
可,为时已晚!
“噗”。
兵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脖子传来尖锐的刺痛感,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慢慢回头,宋谨央一身中衣,站在他身侧。
手中一柄黑色发簪,完全没入了他的脖子。
见他看过来,宋谨央冷冷一笑,猛一发力,将黑木簪狠狠地拔了出来。
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黑衣人慌忙用手去捂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
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声。
不过三秒,眼里光芒熄灭,人轰然倒地,抽搐几下再没了声息。
如法炮制地解决了第二个黑衣人。
宋谨央抄起地上的钥匙,打开了容原的牢门。
染着血色的宋谨央一步一步走近,容原吓得连连往后退。
有心想说些什么,咽喉上像是掐着只大手,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退进墙角,退无可退。
宋谨央逼到了眼前。
她抬起黑木簪,带血的那一头抵住容原的喉头。
假意转动几下,吓得容原脸部不断抽搐,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
“夫人,有话好好说,手下留情!”
他不断讨饶。
绝不愿不明不白地死在牢中。
“说吧!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容原苦笑,不得不打起精神,如竹桶倒豆般把买官卖官的经过,说了个十成十。
宋谨央仔细听着,未置可否。
容原大急,贝者咒发誓,说的都是实话。
宋谨央手中的簪子往里探了探。
容原紧张得冷汗直冒,咽了咽口水,目中全是惊恐。
“白逐浪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跳起来想与我同归于尽。”
容原脸色惨白一片,眼里既迷茫又惊惧。
“可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迷惑他人,实则他告诉我一句话。”
“什么话?”
宋谨央俯下身子,面带微笑,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说:小心崔首辅!”
轰隆隆!!!
一道惊雷炸响在天边,天地像被炸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倾泄而下,瞬间淋湿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