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竟然曾经做过谋害小姐性命的恶事,奴婢实在愧对夫人当年的救命和教养之恩。奴婢甘愿领死,任凭小姐处置!”
和妃脑海中已经开始一幕幕地闪过当年自己和秋夫人相处时候的情景了。她不会忘记,自己十二岁那年,饥荒席卷自己所在的村庄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母亲是怎样死在土匪的手中,就只因为自己家里还剩下一石白面,还偏偏被土匪给知道了的。
和妃也不会忘记,当自己被父亲藏进枯草堆里头,眼睁睁看着土匪拿走了白面,好不容易推开草堆去找爹娘的时候,看见的是怎样一副惨烈的景象。
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饿死了无数人的村庄里头晃荡,这几乎就等同于提前判定了她的死刑。如果这个时候,不是秋夫人及时出现,看见了她,帮她杀死那帮土匪,报了这份大仇,并且将她带了回去,只怕十二岁的那一年,和妃自己就已经死了。
在那之后,虽然和妃做了秋夫人身边的小丫鬟,但是秋夫人对待她,就如同大姐姐对待小妹妹,甚至如同母亲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从来都没有瞧不起她,更加没有虐待过她,反而教会她读书识字,让她修习武功,甚至于因为和妃十二岁才开始接触武艺,童子功严重缺乏,秋夫人还不惜牺牲自己的一部分内力,为她打通任督二脉,帮助她弥补起步慢的弱势。
秋夫人对和妃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再造之情,和妃早就已经暗自发誓,自己此生可以为秋夫人做任何事情,就连自己这条命,也必然是首先属于秋夫人的,其次才是属于自己的。可是现如今,自己竟然对秋夫人留下的唯一骨血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算是自己行动的时候尚且不知乔清澜的身份,她也依然认为自己实在罪无可赦。
乔清澜这一次却并没有直接把她搀扶起来,然后告诉她自己并不怪她。乔清澜自忖并不是一个肚量大得能撑船的人,她不可能对一个想要杀了自己,而且对自己动过杀机不止一回的人毫无芥蒂。
虽然说不知者不怪,可是在乔清澜看来,这并不是值得原谅的理由,因为这等同于说如若自己并非秋夫人的骨肉,而只是励王的侍妾乔清澜的话,那么和妃便要杀她而后快。试想换作任何一个人遇上相同的情况,又有谁能够大度到哪里去?
当然了,就算不看在励王殿下的份儿上,仅凭着和妃与自己母亲的关系,和她对自己母亲一生不变的忠心,乔清澜也不可能真的让和妃去领死;然而小小地为难她一下,就算是自己小心眼儿一回,给自己出一口闷气,在乔清澜看来,这也不能算得上自己太过分了。
“婷姨,清澜方才问过您,究竟您和殿下之间的三日之约是什么,那个时候婷姨并没有回答我,或者说,婷姨并不稀罕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不知道现在,婷姨肯不肯为清澜解惑了?”
今天会来这里,除去乔清澜想要最后证实确认一番,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否准确,和妃是否就是自己心里头想的那个暗羽盟的秋婷以外,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无疑就是弄清楚殿下昨日究竟和他的母妃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
虽然在励王那里,乔清澜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三日之约,但是有一点她却一直很清楚,那就是如若励王不付出一点儿代价,昨日那一关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过去了的。
这个时候,乔清澜问起什么不好,偏偏要问起三日之约的具体内容,这简直等同于把本来就一只脚跨进了火坑里的和妃直接架起来,整个人都放到火堆上烤一样残忍。可是,方才乔清澜与和妃之间的对话,和妃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了,所以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昨夜回去之时,的确一个字都没有像乔清澜透露过口风,她这会儿问起来,也算不得是成心的。
就算是成心又如何呢?说到底,这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先对乔清澜一而再地动了杀心。这种时候被她的追问所折磨,那也是自己罪有应得,该当有此现世报应了。
“三日之约……三日之约……”
和妃平日里面对励王时候的霸气侧漏,这会儿都全然不见,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得出口,难道真的就这样告诉乔清澜,自己昨天是在逼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于她秋婷和乔清澜两个人之间选择一个去送死?难道还要告诉乔清澜,自己是要拉着夫人的骨肉去替自己的儿子顶罪?
辛嬷嬷知道和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原因是什么,也免不得开始有些心疼起和妃来了。虽然在知道了乔清澜的真正身份之后,再回想起先前和妃做过的那些作死之事,辛嬷嬷也颇有微词,但这么多年相处的感情,还是让辛嬷嬷不忍心见到和妃这副狼狈的模样。
“小主人,阿婷之前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做错事儿,还请小主人您……”
“做错事情?”
乔清澜抬头看了一眼辛嬷嬷,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低着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就是说不出口来的和妃,这一次,她终于彻底确定了一件事情:
“看来这个三日之约,是同我有关的了?”
辛嬷嬷一怔,和妃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瞒得过乔清澜,只是一直都说不出口而已,既然乔清澜都已经先行一步问出了口,她也便没有什么再难以启齿的了,果断承认道:
“是,三日之约,就是……奴婢之前想要让小姐去顶罪。”
“顶罪?”
乔清澜有些不明所以:
“要我去顶谁的罪?”
“顶犬子的罪。”
“励王殿下有什么罪过需要我去顶?就连欺君之罪都已经惩罚完毕了,堂堂的五珠亲王,还有谁能够轻易治罪于他?”
“因为……犬子杀了屈灵和附灵。”
“屈灵,附灵?”
乔清澜微微一怔,这两个人的名号,她是听说过的。当年自己的母亲秋夫人还在暗羽盟中的时候,屈灵附灵是秋夫人手下的两大得力干将,他们二人都是出了名的追踪高手,各自为暗羽盟立过汗马功劳,所以这两个名号,也是秋夫人亲自封给他们二人的,并且明言规定,这两个名号会一直传承下去,就是为盟中刺探情报能力最强的两个人所准备的。
当年跟着自己母亲的屈灵附灵,早在自己母亲离开暗羽盟之前就已经先后牺牲了,所以和妃口中,被励王杀死的屈灵附灵,肯定是后起之秀。既是死在励王手中,又能把自己抓去顶罪,由此可见,屈灵附灵肯定是自己和励王共同接触的人,而且之前一直都是他们二人的对手。
乔清澜心思电转,立刻就想起了一个人:
“马二凉?”
“按照瑾儿的说法,想必他便是屈灵。”
“无怪乎他能够修习龟死之术,原来是有资格用上这么高级的代号的人物。”
乔清澜轻轻一笑,回想起自己和马二凉那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和碰撞,有一点她确实不得不承认,那就是马二凉的本事的确无愧于这样的代号。
他当真是一个能屈能伸,伪装能力和刺探能力都非同凡响,简直骗死人不偿命的人才。
“如果说马二凉当真就是屈灵的话,那么想必你所说的附灵,就是枫木寨的马立侨了?”
“是,瑾儿是这么说的。”
“附灵的死,与我并没有多少相干,但是屈灵的死,如果说要算在我的头上的话,我也无话可说,这一点,倒也算不得是拉我顶罪。”
乔清澜很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一回忆起当时马二凉的死,她心里头就难免生出七分感佩与三分愧疚。说到底,马二凉在当时的情境之下,虽然无论早已可还是晚一刻,自己了断自己还是被励王一剑刺死,总之他肯定逃不过自己最终的宿命的。
可是,马二凉最后之所以会如此决绝迅速地服毒自杀,却是因为要向自己证明,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这一点,乔清澜终此一生都绝对不会忘记。对自己,对暗羽盟如此忠心的人,如若他知道和妃便是当年的秋婷的话,想必对于励王的秘密,他也一样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而励王也不至于信不过马二凉,拼劲全力都一定要取他性命了。
或许,如果自己可以早一刻知道马二凉的真实身份,同时也可以早一刻确定励王的身世背景,自己就有机会解开他们二人之间的某些误会,让双方都知道对方是谁的话,这个悲剧,原本也可以避免的。
“屈灵附灵都已经死了,你先前所想的,是想让我去萧痕宇面前领死谢罪么?”
萧痕宇这个人虽然不曾谋面,但名字乔清澜还是听说过的,他是乔清澜的义兄,身为秋夫人所收的义子,在秋夫人离开之后,理所当然就是由他继承暗羽盟盟主之位的。按照屈灵附灵的地位,杀死他们二人的凶手交由暗羽盟盟主亲自处置,倒也合情合理。
“不是,奴婢之前是想着……要将凶手交由朱雀护法处置的。”
“朱雀护法?”
按照暗羽盟的尊卑排位,盟主以下便是三大长老,长老以下是十二护法,十二护法是按照十二地支排列,本身并没有尊卑之分,只在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之后,才会根据武功高低,资历高低,贡献高低等各个方面,在十二护法之间形成某些大家达成共识与默契的地位高低之别。
但是,不管怎么样,十二地支也和朱雀并无半点干系,这朱雀护法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小姐有所不知,如今的暗羽盟,和秋夫人掌管时候的暗羽盟,早已今非昔比了。至于曾经想过要将……您交给朱雀护法,是因为死去的屈灵附灵,都是朱雀护法的爱徒,这么做,也只是想平息朱雀心中的怨恨而已。”
“原来如此。膝下两大爱徒,竟然可以同时占有屈灵附灵两大名号,看来这位朱雀护法,倒也是个厉害人物。”
乔清澜扬了扬嘴角,看不出来她的这一笑到底是带着嘲讽的冷笑还是带着欣赏的微笑。不过,比起屈灵附灵都是朱雀长老栽培出来的这件事情,此刻更加勾起乔清澜莫大兴趣的,却很显然是和妃方才有意无意之间所说的另外一个信息:
“你方才说,如今的暗羽盟已经今非昔比,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坐上暗羽盟盟主之位的人,并不是萧痕宇么?”
“小姐说得不错,萧痕宇虽然有本事,但他还没有办法让偌大一个暗羽盟,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心甘情愿服从于他。所以,自从秋夫人失踪之后,暗羽盟内就再也没有盟主的存在了。”
和妃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如何犹豫,就直接将自己所知道的,现如今暗羽盟的现状全都告诉了乔清澜。
乔清澜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离开暗羽盟三个月之后,当年的首席大长老左之章也因为本就患有恶疾,加上暗羽盟遭逢重大变故而劳心忧思,病情急转直下而亡。
萧痕宇原本在左之章的一力扶持之下,暂时代理盟主之位,但是左之章死得太快了,萧痕宇根本没有来得及彻底坐稳宝座,另外两大长老,即掌旗长老成旭和掌司长老夏景棱都对萧痕宇一百个不服气。
暗羽盟也因此逐渐变得四分五裂,最终萧痕宇同成旭和夏景棱商议出一个暂时的折中办法,就是将暗羽盟一分为三,变成三大分舵,对外还是一致自称为暗羽盟,但是对内,三大分舵彼此之间互不干涉内务,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保持了一种相当微妙的和平关系,就这么经过了二十来年的发展,慢慢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听到自己的义兄萧痕宇没能顺利成为暗羽盟盟主,另外两大长老都不肯屈居他之下,乔清澜虽然多少有点儿气愤,但却也很能够理解那两大长老的想法。自己的母亲是个奇女子,能够令得整个暗羽盟向心力凝聚,三大长老都对她心服口服,但是那说到底,也只能代表母亲自己的能力。
萧痕宇当然可以借助三分来自于母亲的余威,但是当年的他太过年幼了,只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在大长老病逝之后,指望这么一个十岁的孩子带领整一个暗羽盟,还要暗羽盟上下都能够如同服从秋夫人那样,唯萧痕宇马首是瞻,这确实是一件很难办得到的事情。
而等到萧痕宇终于长大成人,拥有了这样的能耐之后,他却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三大分舵的格局已经定了下来,绝不是一朝一夕想改就能改变得了的了。
“所以十二护法,现在也已经完全变样了?”
“是,每一个分舵都只有四名护法,萧痕宇掌管的分舵中,四大护法是按照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来排列的,另外两大分舵与我们并不相同,如若奴婢没有记错的话,成旭掌管的分舵里,四大护法按照天地玄黄排列,而夏景棱掌管的分舵,四大护法是按照梅兰竹菊来排列的。”
“梅兰竹菊?”
乔清澜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个夏景棱掌司长老倒是十分有趣,选择了如此诗情画意的名称作为护法的代号,也称得上是别具一格了。
“是。屈灵附灵这两个名号,是萧痕宇费尽心思得到手的,听说拥有这两个名号的人也的确是天纵奇才,他们这么多年来也算是为盟中办了不少事情,立下许多功劳,并没有辱没了这两个代号。只是想不到,瑾儿居然会把他们给……”
“他们二人并不能算是殿下所杀,屈灵是服毒自尽而亡的,至于附灵,他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在东培军士兵们的围捕之下壮烈战死而已。这二人都是宁死也不肯有丝毫暴露暗羽盟身份的豪杰,他们的死重于泰山,清澜也感佩不已。”
“话虽如此,但说到底,如若没有瑾儿,或许屈灵和附灵并不会落入敌手,就更不用说丧命了。此罪总要有人承担的,否则朱雀那边也很难平息他心中的恨意。”
“所以你就想出了让我去顶罪,把我送到朱雀护法面前,让朱雀护法杀了我来平息他一夕之间痛失两名爱徒的痛苦和愤恨的法子来?”
“奴婢知错!”
乔清澜说话的语气带着森森寒意,在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这些言语仿佛一下子就变得威力倍增起来,至少和妃只觉得自己在乔清澜这状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质问之下,就已经冷汗直流,根本顶不住这种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无形压力:
“是奴婢一时糊涂昏了心,才会想出让小姐去顶罪这样丧尽天良的馊主意。请小姐放心,明日,明日奴婢就将犬子送去洛州,所有的罪过,都是犬子的错,就是被朱雀杀死,那也是犬子罪有应得,奴婢绝对不敢再动半分邪念!”
和妃说得斩钉截铁,那种决绝至极的语气,让乔清澜根本就没有办法不相信她的话。只是,正因为和妃说得根本就不像是敷衍了事,乔清澜才真的有几分想不通,简直觉得和妃相当之不可理喻:
“难道就只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女儿,这份罪责便全都放到殿下的头上去?因为我是秋夫人之女,所以……你就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我而白白送命?”
“不,这一切都是瑾儿的命数,他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屈灵附灵的死,本就和小姐没有任何干系。”
“我方才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屈灵是为了向我证明,他不会出卖我,也为了让我彻底放心才自杀的,你把这笔账算在殿下头上,岂非等同于让他替我顶罪?”
“这是屈灵应当做的,是他应分的事情!”
和妃的脸上竟现出一种异常的激动色彩,落在乔清澜的眼中,只觉得和妃此刻仿佛即将就要英勇就义的女侠,满脸都是视死如归的坚毅神情。
“屈灵为小姐而死,那是天经地义之事,因为他是暗羽盟之人,是朱雀护法的关门弟子,从前的朱雀,也受过夫人再造之恩,仅凭这一点,屈灵用他的性命向您效忠,您没有什么受不起的。从前的暗羽盟之主是夫人,如今既然夫人已逝,暗羽盟之主理所应当便是小姐您。莫说只是屈灵一人,就算要整个暗羽盟为您而死,也绝不会有人多眨一下眼睛的。”
乔清澜实在忍不住眨巴了两下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听起来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一件坏事儿,可她偏生就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整个暗羽盟……为我而死?呵呵呵,我没有这么狠的想法……你方才不是说了,暗羽盟现如今已经一分为三,三大分舵之间彼此谁也不服谁的么?那你这番话可是有点儿不尽不实了,想必最多也就是萧痕宇萧兄长所掌管的分舵,还肯对我有三分尊重吧。”
“不,萧痕宇同小姐您是不一样的,他不过是秋夫人怜其孤苦又看中其天赋,才收为义子的孤儿而已,而您是秋夫人唯一的骨血,您的血统便是盟中最高贵的血统,就算成旭和夏景棱不肯承认,其他两大分舵的门人也绝对不会容忍他们如此放肆的。更何况以您的身手本领,成旭和夏景棱也未必会是您的对手。”
“你怎么看得出我身手如何?”
乔清澜自以为自己看得透和妃的修为如何,也自以为和妃的武功比自己低微三分,却不曾想反过头来,竟然和妃也可以不需要交手便看出自己的修为深浅来,这就不能不令乔清澜吃惊了。
难不成自己一直都有眼不识泰山?
“奴婢没有这个本事看透小姐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