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扬泽其实只是从上一层掉到下一层而已,他眯着眼很快就适应了黑暗。
周围形似圆拱角斗场,十几排阶梯座位上乌压压挤满数千或干板或浮胀的尸体。
腐烂的酸臭味弥漫了整个空间,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既不动弹也不出声。
直到些末阴影在对面凝成细长到不可思议的实体才微微提起眉峰。
伴随而来好一阵刺耳高扬的叽叽笑声在场中缭绕不绝。
雷扬泽沉默以应,冷淡地打量对手。
那妖物似模似样地脱下尖顶黑帽致礼,露出他毛发稀疏的凹瘪脑袋和血红色裂痕满布的脸。
“伟大的骑士,哦哦是的,我知道,您的大名早已传遍四野——于冰雪霜天的十二月末同流金的圣女同临人世,神光加身——别反驳亲爱的,我也知道你有个愚弄民众的假生日,啊对了,请称呼我为古博,不用客气。”他龇开一直裂到耳后的大嘴,露出黑黄的尖齿。
雷扬泽紧皱眉宇,食指轻轻弹动了下。
这些事情瞒过百姓是很容易的,但现在看来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群生物对他反而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
“你想怎样?”
裹着破烂黑袍的小丑怪腔怪调地笑起来,过度的抑扬顿挫听在耳里令人生厌。
“哦不不,请别误会,真的,在知道对手是您的时候古博我就吓得心脏狂跳了——啊如果我有心脏的话。”瘦长妖魔瞬间露出一个奇特的扭曲的笑容,随即像歌剧演员一样伸臂转了一圈。“看看四周,原本都是为一场伟大的决斗准备的观众,虽然他们无法欢呼。啊,可怜的热爱剑术的古博,失去了预定的对手——”他戛然而止,尖锐的嗓音卡在一个高高的音阶上,整个身子几乎百八十度畸形地定格了。
雷扬泽看着他人偶似的嘎啦啦扭回来,对其自导自演的独角戏竟无一丝不耐。
比坚忍他向来不会输。
“何等无奈何等无奈!”古博支着丑陋的长下巴摇头唏嘘。“老实说您让我为难了,古博我这次接的是回报丰厚的大生意——随心所欲地杀人,随心所欲地游玩,啊哈是的是的,没有召唤令和契约,我是不能像这样现身的。可古博我又没办法按照雇主所要求的那般,噗嗤——”他吐舌做了个切割喉咙的动作,“所以您看,怎么做才好呢?”
正在此时,瑞丝突兀的惨叫从头顶穿透过来。
雷扬泽垂在两侧的手掌微微抽搐了下。
古博笑吟吟地抬头看看。
“哎呀,差点忘记您的女巫小情人还在上面受苦受难呢,哦,别用那样的目光盯着我,她在此处完全占不到便宜,”他啧啧摇首,“您应该知道,这座城正无可救药地走向末路,古博我虽然看不起雇主的动机,是的,私怨,嘿嘿,为此圆满祭献一万条生命,这份‘魄力’,真让人惊叹,当然她已经做好灰飞烟灭的心理准备了,大概。”
雷扬泽依旧脸色安定,也许谁都不能从他的面上看出他此刻有多心神不宁,以至于影响了一贯的耐性。
即便直觉告诉他继续跟这个古博周旋可以让他得到很多珍贵的讯息,但他想,他需要立即脱身,立即。
古博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那陡然沸腾的煞气,咋咋呼呼地拍着胸脯惊叫,脚下一动顿时化作片片残影,掠过重叠的死尸退到墙壁边缘。
“哦……是的……”他轻轻呢喃着,一双阴寒的倒三角眼眨也不眨地锁定缓步踱到中央的雷扬泽,而后贪婪万分地挪向他渐渐射出刺目金芒的右手心,“欧西里斯之剑,或许该叫断罪的圣灵?……啊哈谁知道呢……古博我只要确定它已经来到人间就行了。”
雷扬泽并不理会这只油滑的小丑,他虚握右手,庄严古老的金色法阵如同初生的旭日堪堪悬浮在掌心之下,微微一颤猛地爆出振聋发聩的轰鸣。
蓦而几条翻卷的火舌从法阵里抽出来,带着残烈的高温轻轻一荡,净灭冤魂无数。
古博连忙撤退,再不跑他就要在业火里烤肉了。
争夺什么的,他这个为大人物卖命的小阶层可干不了。
雷扬泽眼神湛亮,狂舞的黑发滋滋冒着烟,海浪一般渐渐泛出耀眼的金色弧光。
转瞬,天地色变。
劳尔扒在窗边惊怖地瞪着往城上空咆哮袭来的电光和雷云,吓得不敢动弹。
疯了,疯了,欧西里斯之剑能用嘛魂淡啊!
正哆嗦着,远远地一声重过一声的悠长龙吟让他心中一松又一紧:
娘亲的,救星来了!
可是,救星也意味着事后惨绝人寰的勒索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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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间直接受创的岩魔果断受令抛掉大半身子,悄悄逃窜到领主府地下深处。
瑞丝自能感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但脸上一刻不曾停止向内挖掘的烧伤疼得她无力多想。
幸好突然想起小破灭魔咒的特殊附加效果,才能在如此致密的束缚阵中造出一丝裂缝给雷扬泽传递消息。
要在先前她兴许还可以使两三个小法术,但现在……
依靠铁栏杆瑞丝边抽气边哆嗦着骂娘,最近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受到这种打击!
她咬牙不看自己再次皱缩老朽的胳臂,颤抖着从背包里摸索出一个翠绿色的玛瑙瓶。
看看,连拨开瓶盖这么简单的事都让她费了好大的劲。
苦笑着凑上前深深吸入瓶中同样翠绿色的充满盎然生机的雾气,蜷紧身子忍耐身体回复血肉时的酸痛麻痒。
沉寂了一会儿的声音如跗骨之蛆再次缠上来。
“你的男人来头不小嘛,闹那么大动静……可惜即使他毁掉费拉克也没用,你知道的,献祭已经完成,纵然缺少了依托魔法阵亦不会停下。”
“你究竟为什么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瑞丝强提口气,愠怒地低吼。
“……知道吗,我很羡慕你,被选择,被教导,遇到危险甚至还有个骑士愿意陪着赴汤蹈火。”她似乎笑了下,在昏黑的空间里显得飘忽不可捉摸。“我的母亲,有成为女巫的资质,但却因为一个混蛋缺席了集会,于是她被联名剔除再不得以女巫自居。”
瑞丝调整坐姿,撇唇露出淡淡的讥笑。
“后来在养我的夜里,母亲被那混蛋发现用巫术助产,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只为几个赏钱把我虚弱的刚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卖给了肥猪领主和修道院的衣冠禽兽玩弄。‘哦!你这该死的邪恶的女巫居然敢骗我娶了你!活该受到惩罚!’——多可怜多悲剧的女人……”叙述往事的人呼吸急促,愤恨地摇着不知在哪里的铁杆哗啦啦吵得人心烦意乱。“领主府上下全部都是蛆虫!渣滓!我才十五岁已经被糟蹋了整整十年了!‘女巫的女儿自然也是女巫,大的归老子,小的就归儿子’,嘿,真可笑,我其实丁点都没有遗传到那种才能,普通得跟那个肮脏的男人一样。”
“所以?”瑞丝挑眉,扯得新生的脸部皮肤一阵刺痛。“你只是在报仇?那与费拉克的平民有什么关系?”
“我母亲当不成女巫也许是上天注定,她太善良,在费拉克定居后一直以药师的身份帮助穷困的病患。我还在她肚子里时城里爆发过瘟疫,也是我的妈妈在四处奔走救人,哈,他们甚至想给她塑一座雕像表示感激!”黑暗中传来声声压抑的哽咽,“然后呢?因为她是女巫所以之前做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吗?眼睁睁地看她遭受侮辱和苦难,没人为她说半句好话,没人记得她的恩情,肥猪领主说瘟疫是这个女巫带来的他们也信……”
自作自受。瑞丝不厚道地暗下嘀咕。
她算是听出来了,但凡有点脑子和警惕心的女巫都知道离群而居,这位伟大的母亲倒是上赶着往愚民中钻,怎么,想当费拉克女仙不成?
就连她自己在苏瓦那次,也完全是仗着雷扬泽的势,略有些硬找茬的意思。
这前辈识人不清嫁人不淑还强出头,她不死谁死。
但那厢仍在吐苦水,一心被怨毒蒙蔽:“母亲是被费拉克的所有人谋害的,我恨不得亲自扒皮抽骨,把他们全部献给魔神世代为奴!”
瑞丝咯噔一跳,“魔神?什么魔神?”
对方静了静,带着几分憧憬和自豪道:
“俄尔默陛下。”
年轻的女巫犹如被狠捶了一拳好半晌没回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肿么没人看呐。。。偶写得很烂吗很烂吗很烂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