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丝有些怔然地看着车窗上的倒影。
这张属于“波雅”的脸已经变得越来越像她自己,也对,原就是杜撰来的人物,连个参照都没有,如何能维持长久。
而其实,她本想弄出蒂安娜的脸——一个有些恶质的针对雷扬泽的坏主意。
但……也许是潜在的不愿,也许是时间太久远,她折腾来扭巴去,到最后还是金蝴蝶轻飘飘评论说一点也不相似,我国的王后陛下没有那么好看。
没有那么好看……么?
瑞丝泄气地叹,原来记忆里的绝世美人老早走样走得离了谱。
雷扬泽紧紧她的手。
小女巫心下微软,回首对上他深深的眼振作精神,边倨傲地扬下巴:
“讨厌,人家沉思着呢——高处不甚寒呐,你不懂。”
雷扬泽淡定扭头。
瑞丝撇嘴没兴趣欣赏甥舅俩继续用眼神和哑谜交换情报,调整了姿势歪在男人肩上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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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梦见自己变成一把剑的少女不慌不忙地转动眼珠扫射有限的视野。
她有意忽略掉那满天吞噬心神的宇宙异境,不想把难得的机会都浪费在看星星上了,但……盯着地面也是没用的。
瑞丝直觉那犹如镜面的两个世界看着似乎就在彼此脚下,但也许实际相隔十分遥远,咫尺天涯的距离恐怕是需要什么契机才能让昙花瞬间一现的。
想不明白的事只好暂且放开,她现在还得在意自个儿后面究竟杵着哪尊大神呢。
法术不管用,身子又动弹不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这绝逼不是梦,而是谁在对她下咒吧魂淡!
瑞丝的牙并未磨秃,当然作为一把剑她也没有牙……仅可以靠发光来表示心中极度的愤懑和不满。
咦?
瑞丝震惊地看着剑刃里的银色纹络如雷光电网般爆发出冰蓝的寒芒,那一团明晃晃的几乎可与天地星辰媲美。
但这异像其实与她并没干系,瑞丝压住诧异无奈地继续当一名优秀的路人甲,直至剑身向正前方飞速延伸出去一道刺目的蓝线,犹如彗星之尾将黑暗撕成两半。
然后在极遥远的地方似碰到什么阻碍猛地直转而上,急遽没入不可见的深空。
而它留下的那条线却渐渐地扩大,像在黑暗中缓缓推开的巨门,从未知的背后投进令人期待又不安的雪白晕影。
一、二……六个!
年轻的,隐约含着些兴奋的女巫默默数着从白光里逐渐显出淡淡形状的人影,他们踩下的每一步都似踏在万物的神经线上,瞬息万里。
瑞丝几乎能感到现实中心脏怦嗵狂跳的声音,鼓噪得两耳嗡鸣。
那些人披着毫无贅饰的黑色长袍,面容晦涩难辨地藏在宽松的兜帽里,静静地无声地匍匐于巨剑之下。
瑞丝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比自己想象的渺小,而脚下的被祭拜的神座又是如此庞大,连同她所附身的剑一起,早已不是普通地,能一抬头一俯首就可望清的存在。
为首的黑袍者往前爬了爬,仰面似在乞求着什么。
瑞丝既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脸孔,但却肯定她身后的……神座主人拒绝了他。
因为他的身躯是那样明显地一软,简直像立刻就会倒下一般。
其余五人更深地贴近地面,对四处张望惊惶求救的同伴不置一词。
瑞丝顿时明了,这约莫是处决现场。
左眼边蓦地一暗,她连忙勉力看去。
一只白皙的大手掌心朝外缓缓做了个托举的动作,瑞丝呆呆地盯着那掌心中央半晌挪不开视线。
直到一股温热溅到脸上,她才怔愣地瞧向不知何时浮至眼前不远处的黑袍者——他俊美的,雌雄莫辩的脸扭曲着定了格。
腹下一柄喷吐着火焰的匕首仍在嚣张地肆虐着这个已死之人,似要把他的一切燃烧殆尽。
瑞丝不可置信地瞪住行刑的侩子手,其兜帽下的面容亦沾上了些黑紫的血液,顺着脸颊的弧度无声滴落。
苍白,平静,甚至有些孱弱的……青年。
少女倒抽口气,仿佛在梦中一脚踩了空似的浑身猛抖。
睁开眼,男人微带担忧的异色双眸让她瞬间回到现实,就连脸颊上的温热都是属于他的。
竟然顽强地闯进了她的梦里。
瑞丝不知道自己的面色有多难看,但却知道能让喜怒不形于外的他明显表露出情绪的,肯定不算什么好事。
“我睡着了。”她咧嘴一笑,就是肌肉僵硬得不大受指挥。“大概是个噩梦吧。”
“哦,我亲爱的女、儿,”斯加尔图拱手轻笑,“你刚躺下去就竖起来了,父亲我可从没见过谁的梦这么短。”
瑞丝脸皮一僵。
马车咔哒咔哒地行驶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蒙昧的月光影映着雷扬泽微垂的眼睫,颜色深浓却感觉十分温柔。
少女抿紧嘴干脆摆出拒绝询问的模样,然男人不过看了她一会儿便淡声说:
“别着凉。”
瑞丝一怔,肩上半搭着的藏青色立领礼服歪歪地滑向一边,暖融融的还未散去前主人的体温和清浅适意的香气。
强压住想把脸埋进衣服狠嗅一口寻求安心的怪癖,瑞丝荡漾而复杂地往里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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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黑黢黢一片,瑞丝手下微顿,弹指点亮灯芯。
卧室床上鼓囊囊隆起个大包,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瑞丝推推,没推动,撇嘴扒了裙子甩掉鞋也钻了进去。
好一会儿无话。
“我准备答应他。”被窝里闷闷地响起一道抽鼻子的气音。
瑞丝没搭腔。
“……我不想他在别人面前丢脸。”莉莉莎转过身按着肚子,“也不想自己有天后悔。”
瑞丝嗯了声。
“我这么善良,爱情一定会来敲我的门的。”莉莉莎强自逗趣。
瑞丝摸索着拍拍她的头,严肃道:
“你绝对能爱上他的。”我保证。
一个钢筋铁骨的男人把你放在他体内唯一温软的地方,等你意识到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就不再是他的铮冷而是柔情。
此种杀伤力,别说莉莉莎,换做是她也要甘拜下风的。
瑞丝舌尖转了转,所有安慰都化成轻叹。
“承您吉言。”莉莉莎小声一笑,随即沉默许久。
“……他是个好人。”
“我会幸福的。”
“一定。”
瑞丝不再说话,耳里听着她不断的,似在给自己定心又似发誓一样的呢喃静静闭上眼。
这次的报酬,大约要很久以后才能收到了吧。
正想着,莉莉莎突然就道:
“其实,我对雷扬泽的记忆不多。”
瑞丝正要开口又被打断:
“对不起。”
年轻的女巫哑然,“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么?”
“是一起长大的。”莉莉莎忍不住摸肚子,“我,雷扬泽,他们兄弟俩……以及其他几个人,我们虽然一起长大,但却是由‘命令’、‘忠诚’、‘迫不得已’、‘荣誉’、‘政策’等等维系在一起……谁能保证一起长大就肯定感情深厚来着。”
莉莉莎冷笑,“当然了,如果不是雷扬泽一直从中调和,恐怕还没办法‘一起长大’呢。而我,我又总烦恼自己的事情,出了问题才去找雷扬泽……所以,除此之外,我跟帝都的其他人也没太大不同。啊,兴许还是存着些区别的。”
她一顿,昏暗中匆促地瞅了眼躺在身畔的少女。
“……我有个叫蒂安娜的姐姐。”
瑞丝拖住松软的羽毛枕拍拍。
“我在听,继续。”
“雷扬泽自打知道我跟她的关系就对我格外容忍些,”莉莉莎松口气,却又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多说点姐姐的事。“只是这容忍到后来实在是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蒂安娜跟卡拉狄亚幽会的时候,蒂安娜向她求助意图安稳打胎的时候,蒂安娜胡乱建议卡拉狄亚给雷扬泽派发任务的时候,蒂安娜抱怨衰颓归来的雷扬泽没有激情的时候……莉莉莎自觉无颜安然享受雷扬泽的庇护和开导,更是不能!
“蒂安娜姐姐,活该她嫁给了卡拉狄亚陛下。”最后她淡淡评道。“在得到一切的同时失去了一切。”
瑞丝抬眉,“什么意思?”
貌似黄脸婆过得不太妙?
这类宫廷秘闻虽则不难查到,但瑞丝自得其乐地过着女巫的小日子根本没有培养出听帝国八卦的兴趣,再加黑蔷薇时常从中作梗,不叫她接触过多,结果,她便真像个山野村姑似的了。
莉莉莎想想续道:“其实我碍于身份尽管知之广泛却十分有限,大多点到即止。对我国的国王陛下,你只需要了解一件事——他的情人是一幅画,一幅可以让蒂安娜姐姐安稳地坐在后位上却永远得不到丈夫青眼的画。”
卡拉狄亚因为权力,因为雷扬泽,因为教廷,娶了她这个圣女胞姐,从某种意义上看,所谓的王后甚至不如卡拉狄亚用来发泄欲望的情妇。
而就莉莉莎所知的,蒂安娜很早就和国王陛下分床睡,各自过各自的不说,她更是愈发无节制地往糜烂里堕下去了。
瑞丝听完好一阵沉默,简直无话可说。
雷大蚌知道么?
照他的性格,应该是知道的。
莉莉莎嘀咕着嘀咕着困意渐涌,疲惫却思绪纷杂的瑞丝反而两只眼一睁睁到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啊。。。v了=3=对所有愿意支持着俺继续走下去的妹纸三鞠躬鸡冻泪目